童养媳眉子（十）

童养媳眉子（十）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国共双方决战中原前夕。解放军华东野战军60万大军开往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徐州。山东人民在八年抗战中伤亡几百万，这时又勒紧裤腰带，加入了淮海战役540万支前大军中。后来指挥过这场战役的陈毅将军说，“淮海战役，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在这滚滚车轮组成的支前大军中，有二哥和村里的一帮青壮年。他们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家乡，这回硬是凭着一双腿板，走向炮火纷飞的异乡。

鞋底走秃了，棉衣被车襻磨出了棉花，一路上人民拥军的鞋和衣服，都送往前方，他们自己光着脚，穿着单裤，跟着队伍向前，向前。

眉子在婚后第三天送走了二哥。新房立时显得空落落的。她叫秀儿过来和自己作伴儿。秀儿这时也长大了，夜里听眉子唱的小曲儿，知道嫂子想二哥了。

就在年关将近的时候，村里支前的人终于回来了！幸运的是除了一个人受了轻伤，全部人马安全到家！

听二哥说起那危险的故事，真让人捏把汗，说有次被堵在一个院子里，一颗手榴弹炸进来，死伤好几个民工，再看躲在四个院角的，都是同村的，其中一个受了轻伤，包括二哥在内的三个人，各占一角，竟然没事儿！也许是平常民兵训练有用吧？

这是一个贫寒却振奋人心的年，家家户户没有多少年货，却有着亲人团聚的温暖。淮海战役的胜利，天下大势已明，新世纪的曙光已经看到了！

眉子还有一个喜讯要告诉二哥：她已经怀上孩子了！可还没等晚上她亲口说，亲妈已经忍不住告诉儿子了。

原以为这个消息会给出征归来的汉子一个惊喜，谁知道二哥竟傻楞楞呆住了。他在支前的路上反复思量，自己对眉子没有爱，为了两个人的将来，应该及早解除婚约。可是没想到就那么一个晚上……自己真对不住眉子啊！

眉子满怀期待地为他洗去征尘，温柔地揉捏着他伤痕累累的双脚。他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恍恍惚惚，一头栽倒睡着了。眉子心疼地想：＂他吃了太多苦，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她下炕倒掉水，又往炕洞里添把柴火，让炕再烧热点。她端详着二哥黑瘦的脸，觉得这安睡的汉子，此时也像个孩子呢！

冬日没有多少农活儿，二哥又开始组织民兵训练和学习值班，秀儿也在邻县宣传部参加了工作，又演戏又印传单的。

二哥和眉子人前不冷不热的，那个时代也不算稀奇。可眉子心中有苦却说不出来：是打仗让炸弹吓坏了？还是因为我有了身子? 为啥他夜里倒头就睡，连碰也不碰我？

她摸摸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心里盼着，等孩子生下来，他一欢喜，兴许慢慢就好了。     

秋风送爽的时节，田垄被成熟的地瓜撑裂了纹，高粱被红红的穗子压弯了腰。这时，眉子临产了。

亲妈（这时早已改叫妈）生了七个孩子，除了第一个女儿请了接生婆，其他六个都是自己生的，可说是经验丰富了。

眉子从早上开始疼到天黑，叫唤的声越来越小。妈和婶看这情景，请来了接生婆，说是胎不正，得转。可怜的眉子一会儿被抬地上跪着，一会儿又抬炕上趴着，左转右扭，最后终于见胎头了，可是这时的眉子已气如游丝，哪里还有劲生！

当时的风俗，女人拾孩子（生孩子）男人是不能进屋的。二哥在窗外捉急地来回走，听到屋里静下来，敲窗大叫“妈！咋样了！眉子咋没动静了？”“你别叫！净添乱！”

二哥的叫声把眉子从昏昏沉沉中唤醒，她低声叫到“二哥！别怕……我在这。”她知道自己爱的人在等着她，等着他们的孩子！她愿意把自己撕碎，也要生下二哥的孩子！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新生命抱在二哥怀里，他冲她笑了……

她不知从哪借来的劲儿，挣扎着半卧起来，嘴里咬着一块布，拼死娩出了胎儿，随着孩子的娩出她昏倒过去。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炕上已清理干净，小被子里包裹着一个健康的孩子。妈说：“是个小子。你乏了，再好好睡睡！” 妈见眉子醒了放下心来，回屋准备鸡蛋红糖水了。

二哥拉着眉子的手，眼眶子红红的。

眉子虚弱地喃喃细语：“二哥，我们有儿子了，他长得像你……”“眉子，我对不起你！让你受罪了！”

“二哥，为了你，我死也愿意……”

“啊！眉子！眉子！你这是咋的了？”

妈闻声赶过来，天啊！是血崩！鲜血已经把被褥染红！老二说：＂“区上有个军队医院！我抬她去！”敲门叫上邻居兄弟俩，拿支前的担架抬上眉子，三个人一路狂奔，到了二十里外的医院，已经失血过多，回天无术了。

老二抬着担架救过无数伤员，这回没能救回自己的媳妇。想到自己对她的冷落，他直想扇自己的耳光！现在既使他悔过重新接受她的爱，却再也没机会了！

眉子用生命换来的这个孩子，按份辈是新字辈。二哥和爹商量起名“新国”。

一个多月之后，新中国正式宣告成立，一个旧制度被彻底埋葬。这个孩子生于新旧制度交替之际，带着母亲的眷恋和希冀来到这个世界，愿他随着新中国一起，有一个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