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响十三下

原创：广州东子

1

十一月的一个清晨，天气寒冷，屋外飘着雪花。

吉诚坐在包点店铺的角落，拿着一块面团捏着小面人。排在他面前有十个可爱的小面人，在不知不觉中，他捏了一个多小时。

突然，他旁边的落地钟响了起来，洪亮的声音把小小的面包店震得要裂开一般，所有的物品都吓了一跳。

那一刻，吉诚抬起一只手掩在嘴上，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出其不意的钟声把他吓了一跳，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面团“啪”的一声掉到地下。

这个古老的落地钟摆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安静地呆着，从来没有报时过。

今天，落地钟怎么会响起来了呢？

奇怪的是吉诚父母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甚至没有扭过头看它一眼。

他们穿着很单薄，正在制作间使劲地揉动着面团，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珠。

钟声又敲响一下后，落地钟像人打冷颤一样整个抖了抖身子。吉诚看着它，不禁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

爸爸扭过头问：“吉诚，怎么了？”

妈妈放下手上的工作，走过来，左瞧瞧，右看看问道：“发生什么事吗？”

吉诚听到妈妈呼出轻轻的喘息声，吹到他的脖子上很暖和。他摇摇头表示没事，然后指着落地钟，张着嘴巴，刚想告诉他们，“落地钟响起来，而且会动呢。”

爸爸却看到落地钟上的时间，拍了一下脑袋说：“哎呀，已经5点多了。”

妈妈看了一下窗外，眉毛皱在一起，像两条准备格斗的毛毛虫般说道：“我们要赶紧把包点做好啦，六点左右人们就会过来买早餐。”

妈妈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跑回工作台。

2

昏暗的灯光下，爸爸妈妈又忙碌起来了，甚至没有时间再看他一眼。

吉诚把差不多吐出嘴巴的语言，像面条一样猛然吞回肚子里，双唇紧紧地抿起来，默默地注视着落地钟。

钟声每隔十秒就敲响一次，“咚——”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低沉。

落地钟每响完一次后，吉诚都看到它会颤抖一会儿。

在钟声敲响十三下后，终于停下来了。

吉诚觉得整个世界伴随着钟声的停止，安静下来。

哦，不，他看到街上的路灯仍然孤独地发出光亮，但整个城市酣然沉睡中。

“孩子，您好吗？”落地钟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是——钟……爷爷？”

“是啊，我是你的落地钟老朋友，吓你一跳吗？”

“钟爷爷，你今天会报时，还会说话呢。”吉诚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

这三年来，他和落底钟说了无数的话语，从来没有得到过它的回应，想不到今天终于陪他说话了。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特别的一天？”

吉诚还没有听到落地钟的回答，因为它猛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像筛子一样颤抖着，看起来像要散架一样。

吉诚伸出双手，心疼地扶在落地钟的两侧，不知所措。

他求助般看向爸爸妈妈，而他们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3

吉诚一家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从一个小山村来到这个大城市，租下这一家小店铺。

落地钟是房主留在店里的物品，时间很准确，但很久之前已经不会报时。吉诚的父母觉得看时间很方便，就摆在了角落。

刚来到大城市的吉诚很好奇。这里与家乡一推开门就看到高山，树林太不一样了！

城市里高楼林立，宽敞的大马路，飞驰的车辆，脚步匆匆的人群，彰显着城市的繁荣。

最让吉诚羡慕的是城里的孩子穿着很漂亮，他们有很多好玩的玩具，他没有。城里的孩子去游乐场玩，去旅游，去上兴趣班，他没有。

吉诚无法拥有这些孩子的生活，他有点自卑，有点羞涩。

包点店铺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父母每天起早摸黑做包子卖，努力生活，希望日子会越来越好。

父母在工作的时候，吉诚安静地呆在落地钟旁边，用面团捏着小面人，打发无聊的时光。

“吉诚是个小怪物。”小朋友总是这样说。

吉诚听了很难过，捏出来的每一个小面人都是苦哈哈的小脸蛋。

落地钟的齿轮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和他说着悄悄话。那个笨拙的钟摆，一直在来回摇晃，计算着每一秒，清脆的滴答声是连续地响着，让人感到踏实。

吉诚把落底钟当成一位忠诚的伙伴，高兴时对着它手舞足蹈，悲伤时对着它大哭大叫，恐惧和烦恼也会悄悄地告诉它。

落地钟从来不说话，但是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它一直发出欢快的滴答、滴答声，回响着吉诚的喜怒哀乐。

4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爸爸妈妈忙碌着生计，吉诚只好乖乖地呆在店里的角落，几乎没有外出的机会。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吉诚捏了无数个小面人，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栩栩如生。

家里做包点用的面团，放在他的小手上几经捏、搓、揉、掀，再用一根小竹尖点、切、刻、划、很快就可以塑造成形。

吉诚做过千姿百态的小人，可爱的小动物，美丽的花朵，他向往的游乐园，一直想拥有的玩具……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在别人的眼里，那个瘦弱的小背影显得那么的孤单，仿佛是落底钟旁边的一个小雕像。

有时客人会不由自主地看着他说：“那孩子看起来有点孤僻呢。”

有人带着同情的目光说：“他也许是星星的孩子啊！”

事实上，大家说的所有的话语，吉诚都听得见。他很多次想告诉父母，停下来陪在他的身边，用心倾听落地钟的声音，看看他捏出的面人。

可是，爸爸妈妈一直很忙碌，忙着做包点，忙着出售包点。

5

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鱼肚白，落地钟也停止了颤抖。

吉诚抬起头，关切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落地钟。

落地钟实木的部分颜色已经褐色了，带着点发霉过的痕迹，显得陈旧又斑驳。金属件也锈迹斑斑，没有一点光泽，像风化了的岩石般粗糙不平。

圆形的刻度盘表面是一块又旧又花的玻璃，小店里的那一盏淡黄的灯泡，依稀映在上面，像一个搅拌过的蛋黄。

微弱的光线穿进钟面雕刻的花朵，透过下一层钟摆的透明玻璃，吉诚看见钟摆如同一个黑乎乎的小怪物在摇头晃脑。

“唉——”落地钟长长叹了一声。

“钟爷爷，你不舒服吗？”

“我要离开了……”

“离开？！”吉诚打量着落地钟的底部，心里暗暗地想：“落地钟没有长出双脚呀？怎么离开呢？”

“我一直孤单地落在角落，人们早已把我忘记了。自从有了你的陪伴，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呀。”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实在太老了，要沉睡啦。”落地钟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你不会再听我说……话了吗？”吉诚忍不住哽咽。

“孩子，尝试交一些朋友吧，你就要上小学了呢。”

“我……害怕。”吉诚低下头，低声说道。

“孩子，请记住勇气是一颗种子，只要发芽就能看到新鲜的快乐。”

这时候钟爷爷的声音仿佛从深渊里飘出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可是，会有人和我做朋友吗？”

落地钟没有回答，吉诚看到空气中划过一道五彩的光芒，化成许多美丽的亮片贴在落地钟身上。

在吉诚瞪大眼睛看着的时候，亮片转眼间又扭成一条彩带，从窗户里飘了出去。

钟爷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灌进吉诚的耳朵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6

钟爷爷的声音消失后，吉诚听到落地钟的齿轮摩擦声没有了，一长一短的指针也停止不动了。

吉诚跑到窗户边，他看到那条彩带已经飘向高空，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一缕阳光照在窗台上，吉诚觉得寒冷的风变得暖和起来。

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客人在光顾，父母正在热情地招呼着。

吉诚抚摸着落地钟，不禁觉得有些恍惚，刚才落地钟真的和自己说话了吗？

突然，一把清脆的声音惊叹道：“哇，这些小面人真漂亮，可以给我一个吗？”

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小花裙的小女孩，两只大大的眼睛像一汪清泉般看着吉诚，满脸的期待。

吉诚愣了一下，心里开心得高呼：“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终于有人喜欢我的小面人啦！”

他低下头，脸蛋上浮起了两朵红晕，双手却紧张地拉扯着衣角，小声地说：“好的。”

小女孩没有听见，显得有些失望：“不送也不要紧，可以让我仔细看看吗？”

“孩子，请记住勇气是一颗种子，只要发芽就能看到新鲜的快乐。”

钟爷爷的声音又响起在吉诚的耳边。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谁喜欢生活在友情的孤岛？吉诚也一样，他渴望友谊，渴望分享，渴望关爱，也渴望肯定和赞美。

吉诚鼓起勇气，看着小女孩说道：“你喜欢那个小面人？我都送给你！”

“太好啦，谢谢你！我们做朋友吧，明天我送你一幅画好吗？”

“真的吗？明天你会过来吗？”

“会的。”

“我们拉钩哦，不许变哦。”

两只小手拉在一起，小女孩开心地笑了，吉诚也开心地笑了。

鸟儿飞到窗台，唱着歌儿，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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