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十一、君应老(上)
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正月过新年。初一到十五,京城到处都是大庙会和花灯会,还有各色的小吃摊子摆了一整条街。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烟花升上半空,在被灯火映红的夜幕中爆开,勾勒出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平时难得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熙攘的人群里格外亮眼。
太热闹的地方,通常有很多三教九流的人出没,这其中,尤以小偷最多。那些小偷男女老少都有,悄悄地跟在衣着光鲜的人身后,趁他们不注意,手一伸,就扒了他们的钱袋。
猜灯谜的花灯前,积聚着一群云鬓花裳的小姐,笑着闹着议论着一盏花灯上的谜题。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少年,慢慢地向她们靠近。“做什么?想偷钱?”少年的身旁不知怎么就冒出了另一个人,抓着他的右手不让走。
少年摔开那人的手,问:“你要做什么?”那人重重地敲了少年一记,佯怒道:“你个没水准的偷儿,大男人偷姑娘的钱,也好意思!男人就该去偷那些满肚子坏水的奸商和贪官。”少年小声强辩:“偷谁不是偷啊,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也还不都是奸商贪官的夫人和女儿。”
“犟嘴!”那人又赏给少年一个爆栗,肃声道,“是男人就不该欺负女人。”少年摸摸头,瞪视着那人:“你谁啊,我做什么要你管?”那人得意洋洋地报出名号:“我可是大名鼎鼎的‘侠盗’米罗!”少年一脸不相信地打量那人,只见那人一身蓝衫,蓝色的腰带上挂着一个鼓鼓的囊带,正满面笑容地盯着他。
“你是侠盗?开什么玩笑!”少年不屑地撇嘴,“你个毛头小子,一副寒酸相,会是我心中的最仰慕的前辈?”米罗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出来了:“我这样子怎么了,都是用上好的料子新做的衣服,你不识货啊!还有,臭小子,你也不照照你的样子,竟敢说我是毛头小子。”少年很不服气,继续道:“谁让你冒充侠盗的,毛头小子!”
米罗笑得直不起腰,连声说:“有趣有趣!既然你那么不相信我,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少年机警地问:“你要干什么去?”“到皇宫偷东西!”米罗想也不想就回答少年,直把少年惊了个目瞪口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穿过人群,紧紧地跟在米罗后面。
离开喧闹的人群,米罗拐进一条还算清净的巷子,头也不回地走到底。少年叫住米罗:“哎,毛头小子,你不是说去皇宫偷东西?当我不认识皇宫的路,难道是你怕了,不敢去?”米罗回头咧嘴笑道:“谁说不去,总要先做好准备,否则去了之后多无聊。”少年听得云里雾里,看米罗的样子又不打算说究竟要做什么,只得跟着他走入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
那是一个极其潦倒的穷困画师住所,满屋子的酒气,显然屋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酒鬼。少年捂着鼻子,歪嘴说道:“来这里能准备什么,看酒鬼吗?”
“找他画张画。”米罗简洁的回答。
“哪里找画师不好,来找个酒鬼!”少年很是不解。
“笨,就是要找这样脓包的,才能趁他半醉的时候赖账。”米罗一双眼睛射出精明的算计光芒。少年顿觉天昏地暗,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啊,竟然能讲出这样的话。再看米罗,已经从椅子上将那画师揪了起来,使劲摇他:“醒醒,照我的样子画张肖像,简单点,要快。”
那画师揉揉朦胧的醉眼,从桌上抓起笔,蘸了浓浓的墨,眯眼瞧了瞧米罗,只用几分钟就勾出了一个人脸。米罗搓搓手指,自言自语:“人都说书画不分家,我的字不好看,顺便要他一起写了字。”
“还有,写上字。”米罗对那画师指手画脚,“写上‘老子是米罗大侠,借你的夜明珠去赈灾,以后高兴了,没准就来取你性命。’”那画师嘟嚷着,唰唰写上米罗说的话,大喝着:“小毛贼,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少年呆呆地眨眼,眼前的两个人根本就是一对活宝贝,简直无人能敌。米罗扯着少年的手,将他拖出门:“再不走天都亮了,还去皇宫偷什么东西!”少年哇哇怪叫:“放手,放手,我自己会走!”就这么一路扯着吼着,米罗和少年到了皇城根下。
“嘘,你悄悄呆在这里,不能出声。”米罗跟少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进去偷夜明珠。”少年一脸不相信:“你不带上我,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去偷皇宫的夜明珠,没准从哪里摸一个假的。”米罗又想敲少年的头,却被他一偏头躲开。“我一定要摸走皇帝的夜明珠,否则怎么能引他出来呢。”米罗正色道,“你不会功夫,进去皇宫就出不来。若在平时,我也可以带着你进去逛逛,可今天不能出差错。”
少年扁扁嘴:“小气鬼!”米罗看准机会,狠狠地敲了敲少年的头,道:“骂也没有用,我可不想带着你去,把我们俩的小命都送在里面。再说,我跟你无亲无故,带着你来,第一个给你看夜明珠,不错了。”少年张张嘴,想要反驳,又觉得米罗说得在理,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真的是侠盗?”
米罗跳上墙,转头笑道:“如假包换。”
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少年看见墙上露出米罗的头,眨眼间就跳了下来。“看吧,好东西。”米罗将夜明珠晃了又晃。少年把眼睛瞪得老大,随即就跪在地上:“前辈,不,师父,以后你去哪里,徒儿就跟到哪里。”这回轮到米罗瞪大了眼,赶紧逃之夭夭:“谁要收你做徒弟!好心提醒你一句,要逃跑趁早,待会禁军追出来,偷夜明珠的贼可就是你了。”
话音落了,米罗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少年冲米罗消失的方向低嚷:“当我瞎子没看见啊,明明是画了自己的画像,是要留在宫里的。那些禁军都是傻子么,怎么会认不出人。”顿了顿,少年又道:“我一定要你做我的师父!”
入冬的前一天,杭州开始飘起绵绵密密的雨丝,知味楼罩在烟雨中,也显得冷清了许多。第二日下午,雨越发下得大了,知味楼里就只有一位客人,安静地坐在临窗的位子喝茶。店里也不见老板娘的踪影,只有个小伙计猫着腰在一角打盹。
“歹命啊,这样又冷又湿的鬼天气,还要出门。”知味楼外响起抱怨的声音,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影闪进店里。小伙计被声音惊醒,忙着站起来,也没辨清东西南北就走出去迎客,竟一下撞上了柱子。他来不及揉额头,赶紧对着门口方向打躬作揖:“客官,你要点什么?”
“找人。”那人影一阵风似的闪到先前就在的客人旁边,一把将蓑衣和斗笠掼在桌上。他怒声道:“你给我起来,我非杀了你不可!”那坐着的人还未出声,小伙计倒先吓了一跳,忙抱着头窜到后院躲避。知味楼常有江湖人物打斗,这里的伙计早练就了见机逃跑的本事。
“你吓到人了。”坐着的人冷冷地说话。
来人自行坐到凳子上,抢过桌上的茶杯:“喝口热茶暖身暖胃。我就奇怪了,卡妙,你干嘛挑这个鬼天气叫我来。”
“清净。”卡妙的回答简短而精辟。
“算了,也是我自己要来被你折腾。”来人转了话题,“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我去皇宫盗宝,你来拿我?”
“记得。那是我不幸被你唠叨的开始,米罗婆婆。”卡妙的话终于多了几个字。
“好吧,米罗婆婆,我认了。”米罗一副无奈的样子,说起那件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我去盗宝那天晚上,遇到一个臭小子,居然死皮赖脸要认我做师父。”
“有其师必有其徒。”
“他不是我徒弟!”米罗辩解。说完这句,他一琢磨,回过神来,猛地拍桌道:“敢情你是在说我死皮赖脸跟着你?你搞清楚,今天是你叫我来的。”
“你可以不来。”
“天啊……”米罗哀号,“我实在想知道,你在别人面前说话是不是这么惜言如金。”
“不是。”
“你还真是针对我一个。”
“嗯。”
“说起来我还真倒霉。那次之后,我又撞上他一回。他老远就死命叫我师父,吓得我赶紧施展轻功溜走。这都叫什么事!”米罗又开始抱怨。
“米罗,我们认识多久了?”
“快一年。新年之后认识的,到今天又入冬了。”米罗记得清楚,“刚认识不久,你就叫我帮你办事。我可心疼那些剧毒,全白送人。我哪里像你,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随便接一笔生意就是银子金子的。”
“你偷的东西还少?”
“全是白搭,运气不好还要倒贴。就说上次的夜明珠,你从那胡人手里夺了回去,他回头就找我算账,说什么我没有跟他讲清楚珠子的来历,非要我赔他的损失。我穷光蛋一个,哪里有钱给他,说不得又去人家里借了点东西,才唬弄过去。”米罗耷拉着头,暗自在心底发誓,再也不将“借”来的东西卖给胡人。
“无尘居多的是黄白之物,你想要尽管去拿。”
“你说的,往后可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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