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读书这事该蘸上四分微风、三分鸟语、两分暗香,在屋檐下的不着边际和漫漫时光里自留一分沉醉。
有时候我羡慕那些书香世家的孩子,在每个香草味的清晨,每个闲适的午后和星星照亮的夜晚里,可以与书中的先哲谈文论学,言情绘景。而那时陪伴我的是一方小小的木桌,桌上没有书,只有削得不能再短的铅笔头和零星的几本课本。
父母该是舍得让我买课外书的,好几次我鼓足了勇气开口,临场看见他们粗糙红肿的双手又瑟瑟地缩了回去。青春的生命总是充满奇迹,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颗热爱读书的心。离家最近的一家新华书店,坐公交十分钟,步行半个小时。一支笔,一本笔记本,一杯凉白开,两个老面馒头,一坐就是一整天。乔伊斯在《尤利西斯》里写道:“那曲折蜿蜒、波纹回旋的小溪,任凭山石阻挡,它仍潺潺而流,奔向波涛汹涌的蔚蓝色海神世界。”我想那时的我就像小溪一样,为了那片蔚蓝色的信仰,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即使只有一束光,也能温暖跋涉的路途。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拥有了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课外书,只记得那时接过书的激动与讶异。这种惊诧只能暗自欢喜,生怕格格不入的惊呼,会吵醒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再后来,我有了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缱绻清风与潋滟秋色,都不及书中万千世界。看阿波罗驶过太阳神车,金色的光哗啦啦自头顶落下。小王子摔在了撒哈拉沙漠,三毛和荷西捧给他一杯淡茶。瓦尔登湖旁的枯木魔法般变成青翠枝条,湘江里睡满了精灵,水波轻柔一如梦境。迅哥儿翻进了汪曾祺的葡萄园,顾城的果酱里有甜甜的红太阳。书里有光影轮转,有季节变换,有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有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岁月温柔,我想就这样和书中万象彼此携手,在书中寻找人生意趣,寻找那灵魂扉页上的荷影,在时光的追问里,一走再走,停也不停。
可我终究是停下了。高三的每个日日夜夜紧锣密鼓到让人不敢喘息。小小的木桌堆着铺天盖地的复习资料摇晃呻吟。所有的阅读都是约定俗成的作文模板,所有的积累都是千篇一律的起承转合。我感到深深的无助与彷徨,好像渐渐地失却了读书的本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似乎毫无征兆,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一路风霜雨雪受了个遍,心都冻得麻木的时候,一抬头却突然找到了生着火炉的小屋。当我再次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看淡淡的光影透过树荫洒在书页上时,突然就觉得委屈,就像是有多年失而复得的珍宝,涌动着无边的酸软。
每本书中都藏着一朵花,等待着风将它吹醒,徐徐绽放。花香漫漫飘散,碧树生烟,庭木葳蕤。而当繁花落尽,我的心中仍有花开的声音,仍是一片草木荣华。
每本书中又好似下着一场雨。雨落湖面,点点有声,又了然无痕。一进入书中的世界,万物都好像静止不动了,有的只是呼啸的风声、急促的雨声,携着一股浩大无比的东西,要破窗而入,灌注我的全身。
现在的我,在那些清风与薄雾碰撞的清晨,在每个光影交替时间轮转的日子里,对于读书,不再是仓促间的追捧和违背本愿的填鸭。我曾有过深深的迷惘,可一场盛大的热爱不该就此望而却步。
那些书中智慧,都是时光的馈赠,是人类最恒久的追逐。而我愿意为它执着地吟游,一走再走,停也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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