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各生产队为了保护庄稼和果木不受损失,都会派一个专门的人看护,这类人叫“看青人”。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人称”秃黑孬”,另一个叫王田。这两个人,性格迥异。
先说秃黑孬,本名小孬,因为人黑且秃,人们因此冠名这个雅称。此人中等身材,头发长时就像空地上隔三卯四长了几棵大屁股草,有草的地方毛发很旺盛,可怎么也遮不严空地。干脆刮成光瓢。夏天永远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黑莽皮,似乎几年都没洗过澡一样。下身穿一条分不清颜色的大腰短裤,弄根绳子胡乱一捆。冬天,光筒穿件缺了纽扣的旧棉袄,露着胸,里面连个衬衣也没有,一条硬邦邦的老棉裤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脸色黑红,就像铁人一个。
秃黑孬是光棍条子,无父无母,不大会做饭。那时候家家户户吃饭都是自己蒸馍,擀面条。秃黑孬不会蒸馍,总是在院子里支顶被燎得乌黑的鏊子,炕大饼吃。他也不会擀面条,只会搅咸面疙瘩。
秃黑孬看青是满岗子转,看见折树枝偷青叶子的大老远就大声吼叫,好像张飞转世。大家都很怵他,因为他不讲任何情面,瞪着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说话恶狠狠的并且一句话两头带把,让人不寒而栗。腿脚快的,听到吼声挎着篮子转身就跑。反应慢的,只得乖乖就擒。你如果犯犟,要么把篮子给没收了,要么交给大队部罚款,甚至他还有打人的权力。感觉当时大队干部权势排第一位的话,他就排第二!
王田和他相比,可以说一个文,一个武。首先王田会生活,虽然他也没有家室,但他穿衣服不邋遢。尽管衣服破旧,可都洗得干干净净,该补补,该缝缝,从来不烂兜子缺纽扣。妇女会做的饭,他都会,嘴上一点儿也不受屈。再则,他不掏旷力,从来不见他漫山遍野转悠,他讲究策略。今天守住这个大路口,明天守住那个小路口,但绝不是大明旗鼓。他会找件他奶奶在世时穿的的斜襟外套,头包一条蓝头巾,把自己穿的衣服用块布裹成一个包裹,坐在路口活脱脱一位走闺女家回来坐在路边歇脚的老太太。那些背着满满当当一大篮青叶子回家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前面有“埋伏”,放心地从他面前经过。王田捏着嗓子打呼:“呦,背恁大一篮子回来了,也不怕压嘞慌?”对方根本看不出来是谁,边“嗯啊”应着边向前走。王田这候就恢复原声,一声断喝,背篮子人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此种方法屡试不爽。想在地里撸把青叶子的人感叹;“防黑孬容易,防王田太难!”
这俩人大家伙心里既恨又怕,生产队长喜欢他们,每年都乐呵呵地把粮食让他们多扛走两袋子以示奖励。他们是集体财产的保护神,是历史的一个印记。
后来实行承包责任制,这个行业逐渐消失。黑孬不善经营土地,粮食总是不够吃,饥一顿饱一顿,早已离世。王田学过泥水匠,但他年岁越大越不想掏苦力,后来在外地一家养鸡场给人家看大门。有一次老板卖鸡粪想往里面掺土,想不出好法子掺匀。王田二话不说,鞋一脱,卷起裤腿就上去和泥似的踹,让老板大为感动,从此就把卖鸡粪的差事全权交给他,卖多是他的。他脑子活络,鬼点子多,每次都能多赚点钱。因此他也是我们村第一个把电视抱回家的人,每天晚上,小院里挤满了看电视的人,一看总是到十一二点,他从来不撵。
养鸡场老板几年前父亲去世,剩老娘一个人孤孤单单,老太太看王田人勤快精明,就有意结为秦晋之好。儿子觉得母亲不再孤单,就默许了。村民们开玩笑:“王田,你这出来打工打得不赖,直接当老板的爹了!”他呲牙直笑,满脸得意。
叶落归根,王田在外多年,最后领着老伴儿回到老家。小院子一整,新盖几间平台,院子里栽满桃、梨、杏,一边是炊烟袅袅,一边是桃李芬芳,真是杨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烟火味儿中又透出情致。
王田今年八十有余,身体依然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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