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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不合时宜,可他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明知不合时宜,可他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作者: 瑆箫 | 来源:发表于2023-03-14 11:02 被阅读0次

    NO.1

    乔知昼遇到王詹的时候,刚大学毕业。

    王詹那一年二十七岁,报纸上提起来,说他是民营企业家。这个称呼有点土,知昼下意识地就觉得他应该是个有着啤酒肚和半秃的中年男人。见了面才发现他并不秃,也没有啤酒肚,看身形应该是健身房的常客。

    知昼和他握了手,他下意识地去摸兜,又把手放下来,冲她笑了笑:“乔警官。”

    知昼后来问他那个时候想干吗,他有些讶异:“小丫头观察得挺仔细。以前坏事干多了,看到人民警察就想递烟套近乎。给你烟不合适,只可惜那天没带糖。”

    他嘴巴就这样,没个正行,把自己说得像个溜门撬锁的小混混。可人事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是本地人,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到十三岁。爷爷去世了,他又拉扯着妹妹长大。他没上大学,只混了个初中文凭,走过一段歪路,后来幡然悔悟,从摆摊子干起,一路成为能上报纸的青年才俊。

    知昼来之前把这些背得烂熟于心,两个人坐下,她开门见山说:“关于您妹妹的失踪案,我们这里有点眉目了。”

    他顿了顿:“这个方便透露吗?”

    “按理说是不方便的。只是上级下了指示,您是家属,可以适当地透露一点……”她压低声音,他也就凑近了,两个人头对着头,像是小时候考完试对答案,只是说的内容要沉重得多,“您妹妹最后一次出现在摄像头下面,是二十三号的傍晚,她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牌照被挡住了,有很大的可能是野路子没登记过的。目击者看到他们沿着孔山桥向北,转去了天门山夜市。那边最近在修路,摄像头被挖坏了,之后……”

    之后他妹妹就杳无音信,直到王詹前来报案,都再没出现过了。

    知昼看过他妹妹的照片,小姑娘五官和他长得不像,眉清目秀的乖乖女,失踪那天刚从学校放学回来。

    他认真地听知昼说完,拿了支烟夹在手里,没抽,看着出了半天神才说:“那天……说好我去接她的。那天是我生日,二十七了,家里的传统,逢七要大办。我说家里就两个人,出去吃一顿算了,她不肯,一定要热热闹闹的。小姑娘脾气倔,这么说来说去也就生气了,不要我去接,说是要自己回来。我在家一直等到夜里,就知道一定出事了。警官,我们家小糖豆……我妹妹特别懂事,从来没有那么晚都不回来。我报了警……”

    他说不下去了,又顿了半晌,才慢慢说:“您看,找回来的可能性大吗?”

    知昼没说话,因为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大概是懂了,就也没再问。外面还在下雨,人人都行色匆匆。他很殷勤地要送她回去,知昼推辞不过后还是上了车。车上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粉色的靠垫、软软的娃娃,连车载香水也是小姑娘喜欢的蜜桃味。知昼瞥了一眼,他就解释说:“小糖豆……我妹妹喜欢这些。”

    “你们兄妹俩关系一定很好吧?”

    他笑起来:“是不错。我们俩都没爹妈了,算是相依为命吧。”

    知昼哦了一声,有些不太会往下继续话题,他就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去继续说:“警官应该也知道吧,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小糖豆是我捡来的。那个时候我爷爷刚去世,头七的时候我在那里守夜,外面有猫一直叫,出去一看,门口丢了一个她。”

    NO.2

    王詹捡到王瑶是在十月底。

    北方的十月底,天已经很冷了,六七点的时候天差不多就黑透了。那时王詹刚十三岁,半大的小子,可是胆子大。外面有猫一直叫,他听得烦了,拎着火钳就往外走。他和爷爷住的是老房子,带院子,门嘎吱推开,看到脚边放着一个小篮子。他拿火钳把盖在上面的被子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那张脸太小了,还没他的巴掌大,他蹲下身去把篮子提起来,犹豫一下后拿手碰了碰那张小脸,小脸冷得像冰似的。可小东西动了动,忽然就哭了。

    说是哭,其实比猫叫大不了多少。灵堂里的火盆还在烧,黄表纸飞起,像是从天上来的信。他到底还是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她很轻,下意识地偎依过来。王詹替她冲了杯奶粉,拿手指头蘸了喂她。她用力地喝下去,呜咽了几声,渐渐睡着了。

    远方的云低垂,没有月和星,王詹抱着她,搞不清楚她多大了,也搞不清楚往后怎么办。他没有父母,就连爷爷也去世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了这么个小东西,似乎也变得热闹了点。

    后来的王詹,生意场上最精明,没人能让他吃亏。可十几岁的时候总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养个小孩子能有多难?

    他买不起纸尿裤,只好裁了旧衣服给小东西当尿布。冬天水冷,冻得手又红又肿,他在院子里洗尿布,小东西在屋里哇哇地哭。他听烦了,把尿布一摔。可和她有什么道理讲呢?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小袋糖,化到水里喂她。这么一点甜安抚住了她,她喝着喝着,冲着他露出一个笑。

    她还没长牙,小小的“无齿之徒”,可这个笑让他的心突然软了。

    小丫头片子,他在心里想,还怪可爱的。

    他拉扯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一直没上户口,稀里糊涂地养到三四岁,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幼儿园了,他牵着她的手在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会儿。幼儿园是新建的,墙壁粉刷得很白,地上铺了厚厚的假草皮。

    正是时候,小孩子都在外面撒欢。他看了一会儿,问小丫头:“想去吗?”

    小丫头含在口里的指头被他拍开了,半晌说:“不想。”

    “为什么呀?”

    “我想和哥哥一起。”

    “还挺黏人。”他笑起来,把她扛在头顶,“哥带你去买糖吃。”

    他买的糖是最便宜的,两毛钱一块,她舍不得吃,舔一舔再拿糖纸包起来,好几天才吃完。夜里她睡了,王詹替她把被子掖好,又去翻抽屉。抽屉下面压着一个信封,里面杂七杂八地叠着钱。他数了一遍后把眉头皱起来,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小丫头没上幼儿园,他去打工的时候就带着她。她那么小,裹着厚厚的棉袄,像一只小企鹅,走路一摇一摆的。他替人看店,眼神扫到她时总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她看到了,就冲他喊哥哥。可是她很乖,知道哥哥在赚钱,所以不能打扰。

    路过的中学生进店,她就自己挪到一旁,有人忽然叫他的名字:“王詹?”

    是他过去的同学,他假装恍然大悟:“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店啊。”

    那人有些诧异:“你不上学了?!”

    按照日子,他还有几个月才能初中毕业,可学校他早就不去了。他学习成绩不大好,过去就是吊车尾,爷爷没死的时候摁着他的头要他往下念,老头子一走,就没人管得住他了。他以为是解放、是自由,可回去时看到垒在柜子里的书,还是发了半天呆。

    脚边有个小东西抱住他的腿,他低头,见她正冲着自己笑:“哥哥吃。”

    “什么?”

    她小小的手里握着一个纸包,打开来是没吃掉的糖。她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看他不吃急得要命:“甜的。”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糖呢?她的表情把他逗笑了,第二天把书拉到废品站卖了,换了些零零角角给她买了一大把糖。

    她像是过节,欢天喜地地大声说:“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

    “嘴真甜,不给你买糖就不最喜欢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废品站到处都是书,落在地上被人踩了脚印。他地目光扫过去,如被刺到一般,立刻就转开了。

    NO.3

    她六岁时,王詹送她去上户口。这一年他刚满十八岁,穿得流里流气,牵着她的手去派出所。

    片警看了他们一眼:“什么关系?”

    “这是我妹妹。”

    “叫什么?”

    他卡了壳,在家他只管她叫小东西,要么叫小糖豆,她没大名,就这么长大了。这天他无功而返,回家翻了半天字典,总算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王瑶。瑶是美玉的意思,在他眼里,她是光明洁白、无瑕珍贵的小家伙。他自己像个小混混,可替她打扮得干干净净。第二次去又是上次那个片警,听他说完来意还笑了一声:“总算取好名字了?”

    他点头哈腰:“是,我妹妹到年纪上小学了,没户口别人不给办。”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办?”

    “之前没想到……”

    可户口不是说办就能办下来的,走流程也要半天,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情况。片警听完他的介绍也动了恻隐之心:“要我说,你先给她办个借读,别耽误了孩子上学,户口这件事你也急不来。”

    他道了谢,看了半天流程,领着她回家时在路上一直不说话。她乖乖地跟着,忽然说:“明年上学也一样的。”

    “你说的什么屁话?”

    她像个小大人:“晚一年又能怎么样?办借读的话,钱够吗?”

    钱当然不够。

    她念书的钱都是他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借读要交插班费,他负担不起。两个人都闭了嘴,外面的日光落了,洒在人行道上,是橙红色的。她又说:“哥,我能不能不上学?”

    “你再放屁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钱吗?你哥还能挣不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别瞎操心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家的小姑娘这么大还在看动画片,可他家的小姑娘就要替他操心了。他觉得有点心酸,又有点暖心,要不是有这么个小东西,这世上真没人心疼他了。

    这一年九月,学校开学她按时坐在了教室里。他送她去学校时,一个劲地叮嘱她:“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撑腰。”

    “没人会欺负我。”

    “你懂个屁。那群小子坏得很,你长得好看,他们就爱逗你玩。”

    她其实长得很普通,可自家的宝贝,自己怎么看都好。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恋恋不舍地看了半天,这才转头往打工的地方走。

    说是打工,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地方。他刚成年,又没读过什么书,好工作轮不到他,想来钱快就要赚点不一样的。

    他先是在地下网吧给人看场子,有人来闹事就赶出去。他眼带桃花,一副天生的笑模样,看着和气,不太能镇得住人。他只好装凶,垂着眼睑站在角落里抽烟。这里乌烟瘴气的,小混混们喝了酒来上网,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要劝架,自己不小心也挨了一下。

    晚上回家,小东西已经自己回来了,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写作业。他看了一眼,夸她:“瞧我妹子,这字写得横平竖直的。”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随口敷衍:“加班。”

    “你身上一股烟味。”

    “是吗?那我把衣服晾出去散散味。”

    “你到底干的什么活儿啊?”

    他有些不耐烦:“瞎操心什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撅着嘴不说话,做了饭他守着她把作业写完,看着她睡着了,又蹑手蹑脚地出去。午夜十二点,地下舞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还干老本行,看场子。只是这里闹腾起来场面更大,白天挨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发呆,旁边有人捅了捅他:“你这么熬也不是个事儿。”

    “白天能抽空补一会儿觉。”

    那个人就笑:?小东西长大了,她是女孩,不能像男孩那么不经心,衣服要多买几件。她念书争气,总考班上前几名,老师推荐她上培优班,又要额外买教材。这么些七零八碎的钱,足够把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逼得喘不过气来。

    可他只看那个人一眼,那个人又说:“有个来钱快的门路,就看你敢不敢走。”

    NO.4

    这一年报上一角登出新闻,本地民警通过线人举报,破获了一起毒品案件。办案人员姓名一律隐去,只有很少人知道,那个线人就是王詹。

    因为这件事,王瑶的户口总算办了下来。因为有人关照,她也不用再借读了。户口本下来时,王詹带着她特意上门道谢。开门的是办户籍的片警,看到他后笑起来:“这么客气。”

    “应该的。要不是你,这件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片警不赞同:“是你自己把持得住,面对那么多钱也没动心,不然就不好说是什么样子了。”

    可王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没动心。那么大一笔钱放在那里,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他琢磨了很久,手都伸了出去,可身边的小丫头睡得正香,小小一个人躺在那里,张张试卷拿回来都是一百分。

    他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只是这件事不能善了,他绞尽脑汁,最后想起办户口时片警给他留了个电话,要他有什么难处可以打。他打了电话过去,把事情说清了,当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可还好,他的运气不算太好,关键时刻却没掉链子。

    事情解决了,他的那一份工作也丢了,晚上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她在背单词,嫌他挡着光了。他好脾气:“那我出去,等你背完了再回来。”

    “不成!”她却斩钉截铁,“你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你不是嫌我碍眼吗?”

    她突然生了气,把书一摔,捂着脸哭了:“你以后晚上都不准出去!”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他什么事都瞒着她,可是又怎么瞒得过去?她一哭,他就投降:“不出去,不出去。哭什么?”

    她不说话,还在掉眼泪。他掏了掏兜,还好留了块糖。她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破涕为笑:“你哄小孩呢?”

    “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吗?”

    “我都要八岁了。”

    八岁,她以为自己是个大姑娘了,可其实还小得很。他心里又酸又软,可她已经伸手一抹眼泪,接着背书去了。

    那是间老房子,光落下来也是昏黄的,两个影子,一个靠着墙,一个坐在桌子前面。日子晃晃荡荡地往后过,走得久了,就总会有好事情。

    王詹因为举报有功,拿了一笔奖金。他思前想后,决定去做个小生意。做什么是他观察了很久才定下来的,在学校门口卖炸串。小孩子们都有零花钱,放学买点小零嘴。太贵的他们买不起,这种几毛钱的串串都很舍得。

    卖吃的不太容易亏本,只是太累,他天不亮就要起来,蹬着三轮车去近郊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别家的油总也不换,可他不行,他一想到自家妹子就在这儿,做不好要给她丢人,就不好意思省这种钱。

    所以他赚得不多,但总归是赚了。第一个月他领着小丫头下馆子,很大方地让她随便点。她看了半天,选了个最便宜的水煮肉片。他不满意:“你不是喜欢吃鱼吗?点个酸菜鱼啊。”

    “太贵了,还不如回家自己做呢。”

    “小抠门。”他说着把菜单拿来,自己点了菜。她鼓着腮帮子,有点生气的样子。他逗她,“怎么还不高兴呢?”

    “就你大方,赚了点钱就不知道怎么花了。”

    “带你出来你还埋怨我呢?”

    她低着头,半晌才小声说:“你赚钱那么辛苦,省一点,你就能少辛苦点了。”

    唉,他这个妹妹……他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还好没有,不然也太丢人了。她吃饭时很文雅,小口小口,可是吃得干净,从不剩饭。两个人吃得撑了,剩下的菜打包拎着。外面华灯初上,他指点江山:“等以后有钱了,哥给你在这儿买套房,让你也住上带电梯的房子。”

    “吹牛。”她不信,“那么贵呢。”

    “小丫头,还怀疑你哥?”

    她咯咯地笑起来,又轻声说:“我信你。哥,你肯定能成功的。”

    NO.5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盘下一家小店,本来想着就当个厨子了。没想到后来运气好,家里那套老房子拆了,赔了不少钱。我没敢乱花,投了点小生意,倒是都赚了。所以我总觉这个妹妹是个福星,也不知道扔她的人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车里的灯亮着,起了雾,城市也混沌起来。知昼坐在车里,听着他低声地慢慢说着,说到高兴的地方,他就露出个笑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不凶,可他一笑更好看。知昼看着他,忍不住就出了神。

    “瞧我,跟您说了这么多,耽误您回去了。”

    知昼忍不住说:“没耽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您别太担心……”

    他嘴角勾了一下,像是想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只是半道就失败了。她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半晌只憋出一句:“这案子上面挺重视的,我们队长最近天天加班,烟都抽了几包。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实在是感激不尽……”他说着,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不然我请您吃顿饭吧,耽误了您这么久。”

    知昼本来该拒绝的,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王詹带着她去吃火锅,店是老店,在犄角旮旯里藏着,车都没地方停。两个人步行过去,院墙外的老树高过月亮。路灯坏了,他走在前面,叮嘱她小心路上的坑洼。他实在是很细心,大概一个人养大一个妹妹太不容易了,足够一个粗糙的男人变得温柔仔细起来。

    知昼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有点佩服,又有同情,第二天去警察局就特意把这个案子又抽出来看了一遍。

    王詹大概是之前就和局里关系不错,各个领导都认得,所以上下都重视,特意为他的案子成立了一个小组。知昼调过来跑腿打杂,盯着监控器看了半天突然跳起来。画面里,王瑶穿着校服,背了个双肩包,手里还拎了个袋子。袋子上面的花纹知昼认识,是本市一家蛋糕店。

    那天是王詹的生日,小姑娘为他买个蛋糕也是应该的。店就在天门山夜市附近,她过去走访了一圈果然有发现。那天王瑶下了车,来蛋糕店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两个人好像闹了矛盾,女人一直追着她想说什么,她不假辞色,拿了蛋糕就往外走了。

    可惜夜市人流量太大,店员也只记得这么多。知昼算是发现了一条新线索,请示领导:“要不要通知一下家属?”

    领导点了头,她这才给王詹打电话,他接的很快,有礼貌地喊她“乔警官”。知昼语速飞快地把情况跟他介绍了一遍,他突然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又黑又瘦,戴眼镜?”

    知昼回忆了一下,监控里的女人的确又黑又瘦,戴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那边的王詹说:“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是谁了。”

    NO.6

    王詹二十五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女孩姓许,长得很甜,也是本地人,大学毕业之后在公司当行政助理。王詹和她出去吃过两次饭,两个人相处得还可以。他年纪还轻,男人总是先立业后成家,只是介绍人有句话打动了他——你一个大男人,等你妹妹再大一点就不好照顾了。家里有个女人,也更方便点。

    他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回去就跟王瑶提了。她那个时候念初中,上的是尖子班,压力大脾气就不太好,没听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随便你。”

    “怎么就随便我了?家里多个人,不得经过你的允许呀。”

    “王詹!”她生气地说,“你找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小兔崽子越大越不懂事,王詹被她气笑了,下次再和许小姐见面时,就露出点算了的意思。许小姐脾气温柔,表示理解。回家后王詹也没跟王瑶再提,还是过了一段时间,她期期艾艾地问他:“你上次说的那个女朋友呢?”

    “老皇历了。”他笑起来,“小姑奶奶不喜欢,那就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

    怕什么她没说,可他心里清楚。这小丫头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却又不肯跟他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生怕他有了女朋友,自己就成了个外人。

    小姑娘的傻心思他劝不动,只能等着她自己想明白。她皱着眉,不知道又在发什么愁。他忍不住想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胡思乱想了。想吃什么,哥去给你做。”

    “哥……”可她叫住他,迟疑了半天,说出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的话,“有人找到我,说是……说是我的亲妈。”

    “她跟我说这个,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后来我找人去查,还真不是骗子,确实是她的亲生母亲。

    “乔警官,你说这种人算什么亲生母亲呢?能把自己的亲闺女在那么冷的天丢到别人家门口,一丢就是十几年。小糖豆她年纪小看不出来,我只和那个女人见了一面就知道,她一定是别有所图。

    “她在小糖豆面前装得好,又是哭又是跪的,说是当初逼不得已,现在想弥补。她想把小糖豆带回去,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知昼第一次看到王詹这么激动,他一直是礼貌而克制的。她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想笑,还好忍住了。他呼了一口气,语调平静了一点:“警官,我强烈建议你们去查一查这个女人。”

    “师兄他们已经带人去了,王先生,现在有线索是好事,您也不用太担心了。”

    他嗯了一声,可眉宇间的忧心忡忡仍旧没有落下去。知昼晓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能安慰他的话了。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还是他先开口:“瞧我,一激动就忘了谢谢您,要不是您心细,我还真没往这个女人身上想。”

    “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太客气了。”

    他听了,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咱们俩您来您去的,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我比你大,这么着,你喊我一声老王,我喊你一声小乔。”

    她没忍住,也笑了:“我看你不老。”

    “快三十了,还是有点老了。”

    和他说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知昼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他:“那后来呢,那个女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和她见了一面,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滚回去,别再出现在我和小糖豆面前。她答应了,最近这几年确实一直没出现过,我实在是没想到……”

    那个女人家境不太好,穿的衣服挺旧,还有缝补过的痕迹。王詹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看了她很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是瑶瑶的母亲?”

    女人有些木讷,操着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是……她叫瑶瑶?长得真俊,像是城里的姑娘……”

    “她本来就是城里的姑娘。”他打断女人,“从她一出生开始,她就被养在城里,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想带她走,不可能!”

    女人一下子愣住,旋即大哭:“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种人简直是泼妇,王詹做生意时和他们打多了交道,来的时候就长了个心眼,开的是包间。女人在这边哭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半晌,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说:“开个价吧。”

    “她是我的妹妹,我不可能让你带走。我给你一笔钱,往后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说得平淡,可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女人果然被他震住,良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比了个数:“这么多……”

    王詹点了点头:“可以。你在来之前应该打听过了,我现在是有点钱,能给得起你。可如果你想把我当冤大头,那你就找错人了。”

    过去打架练出来的气势,用在这里吓唬一个女人简直是大材小用。他就像是被触了逆鳞的巨龙,恨不能将这些要把小糖豆抢走的人都烧成灰。可他知道不行,所以只能用钱把这些人打发掉,这已经是对小糖豆伤害最小的办法了。

    女人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王詹回到家,看到小丫头站在窗户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城市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像是谁的噩梦还没醒。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可小丫头却问他:“那人走了吗?”

    “走了,我亲自送去火车站的。”

    “她拿了多少钱?”

    他犹豫了一下:“没多少。”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是小丫头一头扎了进来。她最近在长个子,瘦得可怜。王詹有点手忙脚乱,最后只能像只大狗熊似的,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哥。”她带着哭腔说,“为什么呀?”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可惜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却要孩子在人生中背负这么多的伤心。王詹无能为力,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受了伤的小姑娘,绞尽脑汁也只能问她:“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抱怨道:“从小到大就只会这一句话,哥,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没女朋友。”

    NO.7

    “养个孩子不容易啊。给她做饭,还要嫌弃你只会这么一招。”王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还敢说我没女朋友,真是没大没小。”

    “那你怎么不找女朋友呢?”

    “工作忙啊,整天加班,哪有时间和小姑娘约会。”

    知昼心有戚戚:“加起班来是太忙了……”

    “小乔,你也没对象吗?”

    “是啊,警队里总有突发状况,况且我才刚毕业,没想过这个。”

    他打量了她一眼:“你长得这么漂亮,上大学的时候没人追吗?”

    是有人追她,可她不开窍,一直没动心思。两个人闲扯,时间也就过得没那么慢了。临近夜里九点,终于来了消息,确认王瑶确实是被她的亲生母亲给带走了。王詹来了精神,站起来要往外走,却又停下脚步问她:“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知昼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是对谁都这么体贴吗?”

    她这句话说的声音轻了,王詹没听清楚,她也就含糊了过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王詹是心思不在这里,知昼却是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问出了那样的傻问题呢?

    目的地是个村子,先到的民警让他们不要进去。这里比较偏,民风彪悍,来的人手不够,怕强行进村会出什么意外。有人给王詹的意见是要他再等等,既然确定王瑶就在村子里,那也就不急于一时。

    这个意见是为了王詹好,可他只说:“我妹妹已经被绑到这里几天了,这几天她已经吃够苦头了,我得赶紧带她回家。”

    他话说得温和,可眼里的破釜沉舟谁都看得出。知昼出来打圆场:“不然咱们声东击西?你们在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和王先生从后面摸进村,把王小姐给救出来。”

    人手不足时,这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了,几个人斟酌一下,到底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知昼后来想起这一天,仍觉得惊心动魄。这不是她经历过的最危险的场面,却一定是她记忆最深刻的画面。那个村子不算太大,因为穷,显得格外落魄。

    她和王詹悄悄摸了进去,目标在最深处的房子里。外面,同事们正努力将所有人都吸引过去。这边,他们俩屏住呼吸把门锁给撬开。知昼看王詹在那里辛苦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不然我来?”

    他让开了,她拿着小小一段铁丝,两下就把锁给撬开了。他看她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你还会这个?”

    “上警校时学的。”

    他轻声夸她:“高材生。”

    这话带了点调侃的意味,贴着耳朵,呼吸喷过来,她的脸也红了。里面没人看守,王詹一马当先冲进去。知昼慢了一步,看到那里蜷着个小姑娘,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地上摆了一副碗筷,里面的饭菜都是馊的。

    这样的环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王詹这时已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住王瑶,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柔声细语地哄着她说:“别怕,丫头,哥带你回家了。”

    知昼没听到王瑶的回答,心里咯噔一声,上前摸了摸王瑶的手,还好脉搏跳动还算有力。她一颗心落下半颗,剩下的半颗得等回去做了检查以后才能落下。毕竟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王詹一定和她的想法一样,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崩出紧张而急促的弧度,如同一座雕塑,因为愤怒同忧虑而有了灵魂。

    知昼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咱们得走了,万一被发现就不好脱身了。”

    “我知道。”他深呼吸了一口,大步往外走,“来日方长。”

    接下来的路没那么好走,两个人来的时候是绕的山上,羊肠小道只够一个人往前。王詹抱着王瑶,走得难免慢了。后面有狗叫声,还有人用方言大声地喊着什么。知昼的掌心出了汗,她定了定神说:“你先走。”

    王詹看她一眼,她解释说:“我在这儿等等,万一有人来了,我把他们拦住。”

    “你?”

    “你这是什么口气,我可是警察。”

    这样的关头,他居然又笑了:“小乔,我是来救我妹妹的,可我不能让别人家的小丫头为了我以身犯险。听我的,咱们一起往前,肯定不会出事的。”

    他这是什么话……

    她嘟嘟囔囔,可还是乖乖照做了。他的话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让她忍不住去跟随。她的人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第一次遇到就像是遇到了滑铁卢。

    日光渐渐升起又落下,山里飘起白色的雾气,三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最紧张的时候,村民的影子已经近在咫尺,他带着她们蹲在树后,几个人都把呼吸放缓了,看着村民们走过。等他们回到约定地点,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调来的人手围在村口,知昼想劝王詹先不要动手,可他已经先说:“小糖豆一直没醒,我担心她,咱们赶紧回去吧。”

    “你不……”

    她想问你不想把他们绳之以法了吗?他似乎看了出来,十分冷静地说:“人救出来就好,来日方长。”

    知昼看着他上了车,正犹豫的时候,他又下了车,问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留下来吧,万一人手不足……”

    可他已经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上了车:“我怕路上不安全,乔警官,麻烦保护我们一下。”

    NO.8

    所以有时候知昼觉得,大概缘分就是这样奇怪,会将两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牵在一起。王瑶送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没有受到什么暴力伤害。她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将她拐骗回来,是为了把她卖去更远的山里,给她从未谋面的哥哥换来娶媳妇的钱。

    只差一点,他们要是再晚来半天,王瑶就要被送走了。到那时山高水远,就真的追不回来了。

    所以王詹上门道谢时,知昼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老老实实地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找到了一条线索而已。”

    “可你找到的是最重要的线索,小乔,我实在是很感激你,能请你吃顿饭吗?”

    他说得诚恳,知昼也就点了头。可等她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起吃了几个月的饭后,她再笨也知道不对劲了。

    后来知昼问王詹:“你那时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王詹正在看报纸,闻言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当时你跟着我跑了那么久,小姑娘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还在那里逞强,我不带你走,是要等着你累垮了被送到医院吗?”

    “你怎么观察得这么仔细?”

    他挺得意:“我这个观察力,不是跟你吹,要不是我没上警校,还真没你什么事儿。”

    她听得不高兴,上去揪他的耳朵:“你说什么呢!”

    他龇牙咧嘴,连忙举手投降,却又感叹:“早知道你这么暴力,我当时就不该追你。”

    知昼气道:“早知道你这么讨厌,我也不该答应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可惜证都领了,由不得你反悔了。”

    “你……你就是对我早有图谋!”

    他哎哟一声:“不得了,小乔变聪明了!”

    这个人实在是要气死她,她扑过去要揍他,可他轻轻松松就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个圈,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可她确实说对了一点,他对她是早有图谋。

    她一定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时,他其实……对生活已经没报什么希望了。如果小糖豆真的出了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对她说过去的事,偶然抬头,看到她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车窗外夜深似海,她的眼底明亮闪烁,像是有泪,又像是有星。

    明知不合时宜,可他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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