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临登机前,母亲蹲下来问惜因,一个人去香港怕不怕。她想了想,回答说不怕。可当飞机在香港国际机场落地时,一股漫无边际的恐慌便涌了上来。
她是北京人,从小喜欢看雪,这里的冬天却没有雪,只有维多利亚港上缭绕的烟波。她觉得稀奇,便趁着照顾她的阿婶不注意,一个人偷跑去了维多利亚港。
那是一个傍晚,漫天火烧云,整个维港都被苍莽的暮色填满。港岸边熙熙攘攘,惜因被挤来挤去,好奇地问一旁的细路仔:“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大概是见惜因生得好看,那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惜因听不懂粤语,那个人便着急起来,手舞足蹈地比画着。她忍不住抿唇一笑,维港的灯光恰好落在那对若隐若现的梨涡上。
也就是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扯住她的衣领,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是魏满。
他是惜因的“保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惜因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神色。
少年不怒自威,惜因扯了扯他的衣袖,挤出两滴眼泪想要博取同情:“家里太闷了,我好无聊。”
魏满却不听,冷冷地将她的手从胳膊上扯下来,自顾自地往前走。
“魏哥哥,我想吃鸡蛋仔。”前几天惜因听班里的同学提过一嘴,她馋,阿婶是不让她吃这些路边小吃的。
天色渐晚,灯光昏黄,她跑到一个角落蹲下。魏满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月色下她的影子微动。
而影子的主人,正对着地面自言自语:“魔镜魔镜,你说谁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哎,你也觉得是我吗?”
魏满失笑,又叹了一口气,终究心软了几分。他将少女扶起来,低下头,用手轻轻擦去她悬在眼角的泪珠:“下不为例。”
那夜,旺角长街旖旎,路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灯牌。她拿着鸡蛋仔走在前面,兴奋地东张西望。而他,就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防止她被拥挤的人群冲撞。
走到一栋角楼下时,惜因忽然转头,指着上面闪烁的霓虹兴奋地对魏满说:“听说《旺角卡门》就是在这里拍的!”
1988年的香港街头,张曼玉青涩、单纯,遇到洒脱的浪子刘德华,演绎了一场动乱时代的凄美爱情。这是惜因从小便羡慕的爱情,视死如生,惊天动地。
月光落在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惜因拿着鸡蛋仔站在原地,惊奇地想: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那是2007年的冬天,香港回归的第十个年头,维港上空升起簇簇烟花,她在绚烂的焰火中回头冲他笑。而他站在原地,英俊的眉目在烟花下时隐时现,让人看不分明。
02
那几年,是魏满最落魄的时候。
为了钱,他在山上最好的别墅区当过保安,也去寒冬的片场跑过龙套。
他第一次见惜因,便是在梁家那座宫殿一般的别墅里。
那时他还需要辗转各个剧组当替身,要在惜因的别墅里拍一场戏。他听导演说,别墅的主人是一位来自内地的女学生。可他没有想到她会是那样年轻,年轻到让他忍不住疑心,她是否真的拥有这座别墅的处置权。
那天他正在拍一场落水戏,他从寒冬的水池里爬上来,浑身冰凉地趴在地上。就在他咬着牙忍痛时,一双缀着亮钻的小皮鞋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清晨尚有浓雾,六角院灯昏黄的光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她抱着一个身穿漂亮洋服的玩偶,疑惑地问他:“你不冷吗?”
十六七岁的少女,还是不知世事的年纪,而他早已失去了这种天真。
他摇摇头,强忍着膝盖上的痛意回答她:“这是我的工作。”
他说的是京片儿,惜因听后眼睛亮了亮,那双水葡萄般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无边星河。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冲他笑了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来这里以后,他们都说粤语,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京话了。”
她是那样单纯的小女孩,只因为他会说京话,便对他产生了超乎常人的依赖。从那以后,他不再需要辗转于各个剧组,只需要跟在她身后,当好她的小保镖,便可以得到超越常人的报酬。
她跟他一起去龙鼓滩看海,她指着从浪花中一跃而起的白海豚,兴奋地道:“这里像北海,我家就在北海旁边。”
他站在不远处,微微低头便可以看清她脸上所有的表情。他心情复杂,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想家了吗?”
她摇摇头,小声说:“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只有我一个人。”像是怕他不相信一般,她仰起头盯着他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一双眼睛亮得让人发慌,“以前想,现在已经不想了。”
她的家人给她金钱,给她珠宝,给她常人不可企及的奢华生活,却没有关心和爱。她已经不再期盼被接回北京,而是开始喜欢太平山顶遥远而深邃的星空,喜欢维多利亚港怦然绽放的烟花。
他蹲在她身前,盯着她明亮的眼睛,认真地道:“小姐,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
大概是景色撩人,惜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抵在他的嘴边。她的手微凉,他的唇却柔软而又温热,触碰的那一瞬间,痒意直抵心尖。
“我不喜欢你叫我小姐,显得我们好生疏。你叫我因因好不好?我的家人都这样叫我。”
她的手仍抵在他柔软的嘴边,他勾唇一笑,低声回答:“好,因因。”
她盯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轻声问道:“你的京话好地道,你是北京人吗?”
魏满似乎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回答她:“我妈妈是北京人,我十岁前都在内地生活。”
鼻尖似乎萦绕着香樟树的香气,透过遥远的旧时光,那些在迷雾中渐渐远去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条细长的胡同,以及站在胡同口哭着跟他告别的女人。
他早已没有退路。
03
那年梁家辉的《情人》在香港重映,大街小巷都是它的宣传海报。惜因缠着魏满陪她去看,坐在影厅里依稀可以听到旁边人细微的啜泣声。
惜因没有哭,只是在散场时忽然停下,颇郑重地对魏满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绝对不会放他离开。”
他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她,涌动的人潮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他微微一笑,回答她:“可是我会。如果我的爱会带给对方无尽的痛苦,我会放手。”
他们沿着皇后大道不紧不慢地走着,月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砖红色的道路上。她踩着他的影子,而他就走在不近不远处含笑望着她。
走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下,伸手扯了扯他腰间松松垮垮的衣摆:“魏哥哥,我想让你背我。”
回别墅的路是上坡路,少年的背宽厚且温暖,她安静地趴在他身上,灼热都温度顺着皮肤一点点渗进她的皮肤。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长得像我的一个哥哥。”
其实,也不算是哥哥,只是生意伙伴家的儿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个人将会成为她共度一生的丈夫。
想到这里,惜因忽然惆怅起来,她有些厌恶豪门心照不宣的利益结合。她一点也不想像东尼那样,为了家族牺牲掉一生的幸福。
她向往的爱情,理应赤诚、滚烫。
在她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们去了西贡。
那天是灶君节,姑娘们穿着旗袍,身姿曼妙,在沙滩上围着篝火跳舞。他们被挤在人群中央,挨得极近。
惜因悄悄去看魏满,摇曳的火光中,他上扬的嘴角时隐时现。她望着他,心跳剧烈得好似擂鼓。她鼓起勇气去牵他的手,他身体微僵,却并未拒绝。反倒是她,脸颊一片灼热,牵着他的手向无人的港口跑去。
月光寂寂,洒满暗色的海面。她仿佛看到了载着少女渐行渐远的邮轮,又仿佛看到了停在无人的角落里的那辆白色轿车。
“你说,东尼放简回法国,他会后悔吗?”
“我猜不会,这是他们逃不开的宿命。”
潮湿的海风一阵又一阵地涌来,依稀可以听到远处游人的歌声。她望着他深邃的眉目,忍不住踮起脚,挑衅般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他愣了愣,耳侧生出一抹可爱的酡红。她看了一眼那红晕,飞快地跑回住所。她将脑袋埋在枕头中,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少女毫无保留的心事,暴露在东南亚湿热的海风中。
04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惜因二十二岁的那个冬日。
一如过去的六年,母亲在她生日那天寄来了昂贵的生日礼物,并打来电话祝福。
电话最后,母亲惋惜道:“你相温哥哥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魏家最近也不怎么太平。”
惜因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魏相温便是她那个联姻对象,她的未婚夫。
魏相温大她几岁,已在商场上崭露头角。只是没有想到,魏相温会飞来香港给她过生日。他在旋转餐厅包场,吃到一半时,对面的中环大厦忽然亮起写有她名字的灯光。
也是在这时,魏相温拿出大簇的大马士革玫瑰递给惜因:“因因,生日快乐。”
惜因忽然有些惶恐,她害怕魏相温会在下一刻掏出一枚戒指给她戴上。她不知所措地后退,却在抬头的瞬间对上魏满深沉似海的目光。
他静静地站在餐厅入口处,也不知来了多久。惜因虽然与他隔得远,却也能看到那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手。
魏相温挑了挑眉,拉过惜因的手让她接下花束。惜因终于回过神来,扔下花束便朝魏满跑去。
“因因,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香港吗?”魏相温不慌不忙地叫住她,“为你庆生自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来找回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魏家三房之间争斗激烈,魏相温既想用一个健康的弟弟来为长房争得地位,又害怕雏鸟长出羽翼成为自己的劲敌,只好用婚姻让梁家成为自己的助力。
“你什么意思?”她猛然回头,若仔细瞧,还能看出那双明眸里有什么在颤动。
他轻叹一声,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如你所想,魏满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惜因回到别墅时,魏满正在大厅里等她。
“听说你要结婚了,”他站起身,冰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而自嘲一笑,“恭喜。”
“魏满,你浑蛋!”
丝丝缕缕割不断的疼忽然开始拉扯她的心脏,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涩,扯着他的领带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有咸涩的眼泪落于交缠的唇齿间,他终于放弃挣扎,回以更为剧烈的吻。
“因因,对不起,我必须回北京。”他吻了吻她的头发,“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05
惜因听话地在香港等魏满,可她等啊等,等到的却是他即将订婚的消息。
地产大亨的小儿子即将与船王谢家千金订婚,这消息不仅在内地引起轰动,更是翻山越岭,一路传到遥远的港城。
惜因看着小报上那对般配的璧人,感觉好像有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入心脏。
她瞒着父母偷偷跑回了北京。
惜因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在下飞机时给魏满打了一个电话。那时他正在参加一场很重要的晚宴,父亲正准备将他介绍给魏家的生意伙伴们。他拿着手机在窗边站立良久,终究没有抛下这满堂宾客。
等他终于忙完想起要去机场接她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他祈祷着她早已离开,可没想到,他到达机场时,她仍蹲在一个角落里等他。看到那张皱在一起的小脸,他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神色。可他的脸那样冷,比这北京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魏满什么也没有说,只沉默地将她拉起来,转身便往停车场走。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兔子,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声质问也无。等走到停车场时,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用力将她抱进怀中。
他气恼她的单纯天真,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却更气恼自己,为了名利、为了上位将她伤害得这样彻底。
寒风呼呼地吹了进来,他的怀抱却很温暖。她将自己埋在他的怀中,无端想要落泪。
后来,惜因无数次回忆起那个北风呼啸的寒冬,她埋在他的怀里,如同埋在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当中。
他们坐在车后座,一路上他都将她抱在怀中。她不敢乱动,只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到了市区后,他忽然让司机停车,沉默地牵着她走向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有叫卖的人,操着正宗的京片儿,站在摊位后冲他们笑。
走到一个卖烤红薯的摊位前,一个围着围裙的大妈叫住他们,话语里满是熟稔:“满哥儿,回来了。”
他勾起唇跟那个大妈打招呼,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她觉得稀奇,下一秒大妈的话却让她脸红:“这是你女朋友吧?长得真俊。”
魏满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接过大妈递来的烤红薯,仔细地剥着外皮。趁他低头剥红薯皮,惜因眨了眨眼,回复大妈:“谢谢您,我男朋友长得也很俊。”
他听后并未反驳,藏在眼底一整晚的阴沉渐渐散去,牵着她的一只手放进口袋。她另一只手拿着红薯,满足地轻叹一声:“在香港的时候,我一直好想念这个味道。”
他听后停下脚步,又突然低头,将唇贴在她瞪大的眼睛旁,低声呢喃:“傻妞。”
这条胡同是他长大的地方,充满了他童年的欢愉与阴暗。此刻,他将她拖入了这场旧梦。
“因因,”他将她抱在怀中,动作轻柔,像是许诺般,“我不会娶其他人的。”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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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因就这样瞒着梁家在北京待了下来。
那段时间,魏满的日子很不好过。他的父亲需要一个健康的儿子,而魏相温的母亲却不太需要一个羽翼渐丰的继子。
惜因不敢出门,只能窝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深夜,灯光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他回到家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冒出无法抑制的酸涩感。
他将她抱进卧室,她却恰好惊醒,在他怀中眨了眨眼,脸上好像有哭过的痕迹:“你回来了。”
魏满笑了笑,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我买了你爱吃的烤红薯。”
白天,他与船王女儿谢小姐共同出席宴会的消息铺天盖地,他知道她一定是看到了,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他只是将她抱在怀中,为她仔细地剥着红薯皮。
她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良久,她下定决心,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结婚吧,我想告诉爸爸,我这辈子只会嫁给你。”
魏满愣了愣。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最终却只能痛苦地闭上眼,轻声呢喃:“因因,你再等等我。”
惜因眼里闪烁的星光暗淡下去,她松开他的手,低声回答:“好。”
那一阵子,即使他忙得焦头烂额,也还是带她去了欧洲旅行,为她过二十四岁的生日。
他们去了冰岛,在冰绿色的极光划过北极上空的一刹那,他将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
她依旧在看极光,眼睛里却有一层水光。
“傻丫头,哭什么?”他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她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所以她并未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凄然。
那天晚上,她穿着红色的天鹅绒裙,赤足在他面前跳舞。月光落进来,照亮她涂满红色指甲油的脚趾。
他看着那红色的身影蝴蝶般钻进自己的怀中。蝴蝶狡黠一笑,踮起脚在他的嘴唇边落下一吻,淡淡的酒香盈满他的鼻腔。
他亦笑,俯身轻轻吻她的耳尖。
“生日快乐。”
07
回国后,惜因终于知道他与谢小姐即将订婚,他正忙于婚前财产的公证。
惜因没有哭闹,甚至都没有质问他,只是安静地收拾东西离开了他们的公寓。
晚上,魏满回到家中,只看到一片黑暗。明明他白天出门时,她还抱着他的腰娇声再见。放在保温盒里的烤红薯还冒着热气,他答应过她,无论多晚都会给她带一份。
他忽然想起她回到北京后住进公寓的第一天,寒风大雪,她穿着鹅黄色的毛线裙从屋子里跑出来,迫不及待地冲到他的怀中。
那时的他们,是真的以为未来可期。
但同时他也不可避免地害怕,害怕她会得知自己接近她的真实目的,误以为他这些年来的陪伴都是假象。他更害怕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后,她会义无反顾地跳进这场胜负难料的战争中。
她这一生,都只需要站在光明处等待白马王子的降临。
魏满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保温盒已经打开,烤红薯的热气袅袅上升。他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他想,再等等,等事情结束了,他一定会请求她的原谅,就让她暂且以为他是一个为了名利可以出卖感情的负心人。
第二年开春,京城里最大的新闻大概就是魏、谢两家联姻。
惜因的家人也知道她偷跑回了北京,却没有说什么,只母亲叹息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魏满订婚那日惜因飞去了门多萨,正与魏相温在那里欢度葡萄酒丰收节。魏满笑了笑,对着前来祝贺的宾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天他喝醉了,可他酒品好,醉酒后也不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从高楼向下望,整个北京城的万家灯火都尽收眼底,他却只感受到了无边的孤独。
他的未婚妻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碗醒酒汤:“长了张嘴却不知道解释,自作自受,活该。”
真是神奇,他明明醉了,挖苦起人来却仍是毫不含糊:“就像你对你的小男友那样吗?”
“我跟你说这些,不只是为了我们的合作,更是不希望你日后后悔。你以为你是在保护她,殊不知她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谢小姐一向刚强,却难得没有与他顶嘴,反而看起来有些受伤,“这世上,最可笑的三个字便是‘我以为’。”
他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一个人靠在窗玻璃上,低声呢喃:“我只愿她能够平安。”
魏满嘴上说得好听,却还是没能忍住,第二天便动身飞去了阿根廷。
葡萄酒节果然盛大,美丽的葡萄酒女王候选人们穿着华丽、头戴王冠,坐在样式各异的花车上游行。
他站在人群里找了好久才看到惜因。她穿着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头上戴了一顶可爱的花环,正兴致勃勃地拉着魏相温要进去跳舞。他不想打扰她的,本想看一眼便走,却偏偏被人群冲撞,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到他时,惜因似乎愣了愣,随即又戴上无懈可击的面具,笑着同他寒暄:“好巧,陪你的未婚妻来度假吗?”
他想答,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又想答,不是真的未婚妻,和谢小姐只是合作关系。
可最终,他却笑着点了点头。
“我要去加国定居了,大概不会回来了,祝你订婚快乐。”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他盯着这双他爱极了的眼睛,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终却只化为一句艰难的“保重”。
不久,他的手机“叮”的一声,他打开一看:“魏满,也许你是有什么苦衷。可于我而言,我愿意与你同甘共苦,却无法忍受你一次又一次的隐瞒,愿你所愿皆所得。”
魏满终于明白谢小姐所言的深意,却是在惜因放弃自己之时。
他再也无法请求她的原谅了。
08
魏氏破产的消息传到加国时,已是他们分开的第五个年头。
从阿根廷回国后,魏满便与谢小姐解除了合作关系。这一路危机四伏,他虽然走得艰难,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将魏氏收购咯。
他的母亲所遇非人,被人欺骗生下了他。母亲带着他艰难生存,那个人的妻子却不肯放过他们。母亲为了保护他,不得已将他送去香港熟人那里,自己却被魏夫人所派之人凌辱。
魏满永远都忘不掉他从港口偷跑回家时看到的那一幕——阴暗的房间里,衣衫破碎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伤痕累累的手腕旁是触目惊心的血水。
他在那一天,永永远远地失去了母亲。
他费尽心思接近惜因,成为她的保镖,却在漫长的相守岁月里不知不觉动了真心。为了保护她,他只能寻求其他的合作伙伴。
可一念之差,却是一生的悔恨与无尽的孤独。
收购魏氏的那一日,他又去了一次小胡同。
卖红薯的大妈依旧在老地方,热情地招呼他“满哥儿”。
魏满笑了笑,正要掏出钱包,透过缠绕在火炉上方的烟雾,他记忆错乱般,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似乎看到了幼时被迫与母亲分离的自己,又似乎看到了那晚与惜因在红薯摊前相拥的自己。但最终,这些遥远的过去化为虚无,记忆长河停留在了他们从冰岛回国后的那个下午。
那天,他送惜因去魏家与魏相温解除婚约。下车时,他忽然将她拽到怀里,力气大到像是要将人融到自己的骨血里。
她笑了两声,依赖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原来你也会吃醋哎。放心,我很快就出来找你。”
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他依旧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肩窝,许久才抬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低声呢喃:“因因,我爱你。”
他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哽咽。那时他想,他还有机会对她说许多句情话。
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人在喊自己。魏满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大妈。
他接过烤红薯往外走。
长安街仍是车水马龙,雍和宫前依旧人声鼎沸。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美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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