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文化馆的大坪穿过，左边有一条马路。马路不大也不宽，来往的多为周边单位居家的人群。
马路的尽头有一所小学，使得这里的早上和下午放学时分有点热闹。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单位，门口摆着一个玻璃货架，里面摆放着香烟、糖果，以及一些散乱的文具等。
放学的时候，货架旁就会七嘴八舌围着一些小孩，买一个泡泡糖或者橡皮擦之类的东西。摆摊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叫刘念，个子瘦小，一头短发，脸色有点发黄，但满面的笑容是有的，有点讨好的热情，这使她显得有那么一点和善。
有时候不忙的时候，刘念就回家做饭，招呼她十岁的儿子，或者她八岁的女儿看着货架。他俩就趴在货架上写作业，有人过来买一包烟什么的，哥哥就帮着收钱，收入虽然微薄但多少可以贴补一些家用。
其实去年的时候，刘念还没有在这里摆摊，因为去年她的丈夫还没走。患病一年多，情况每况愈下，拖到后来耗尽人力钱财，直到今年初撒手人寰，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每天刘念把晚饭做好，天差不多就已经黑了，她开始去马路边收拾货架，叫孩子们回家吃饭。
刘念走到路边的时候，马路边上的路灯已透出昏黄的光芒。这时一阵风吹来，她无意识得紧了紧衣服，没想到衣服居然变得这么宽松了。心里不觉闪过一丝疲惫。
接着她听到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
哥，你说妈妈今天会不会给我们奖励一颗糖？
我觉得应该会，因为我发现，今天的烟好像全卖完了…
哇塞，真是太好了！
刘念那一丝低落的情绪在听到孩子们的声音时，闪现出一道亮光，不管怎样？我还有孩子们呢！
这时孩子们一转头，看见了刘念，像两只小鸟一般，呼啦啦地扑过来，叽叽喳喳地喊着，妈，饿死我了…….
刘念就给了每个孩子一颗糖，看着他们欢呼雀跃地蹦跳着，帮她把货架往家里推去。
二、
一转眼，这个玻璃货架寒暑春来，一直摆了整整五年。这一年，儿子小羽初三，女儿小桃也读初一了。
家境虽然贫困，两个孩子学业一直名列前茅。小羽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刘念那一点点的收入明显已经入不敷出，她每天再如何精打细算，省吃俭用，都有点难以为继。偏偏她又心性要强，除了孩子的小姨会帮忖一点，她从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这天小羽放学回家，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中年男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小雨心里生出一阵咯噔，直到那个人走了，最后妈妈问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人做他爸爸？
小雨瞪着倔强的眼神，这个聪明却又敏感的孩子，他知道肯定是家里太穷，妈妈送不起他上学了。
他其实心里早已决定，不打算上高中了。爸爸走后，单位出于照顾，只要小羽愿意，满十六周岁就可以顶替父亲参加工作。什么高中大学，都一边去吧，他要帮妈妈撑起这个家，让妹妹好好读书！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小羽就真得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他有时候偷偷批发一点小商品，藏在书包里带到学校去卖。
刘念知道了儿子的心思，又心痛又愧疚，她说自己不找伴了，就一直陪着他和妹妹，但她怎么劝也无法让儿子改变心意。
小羽说，妈妈，你相信我，我有能力让你过得好。我一定会替爸爸照顾好你！
那一瞬间，刘念抱着比她还高一头的儿子，悲欣交集，难以平静！
三、
不知有多少邻居和老师都为这个辍学的孩子可惜，可小羽自己觉得挺好，他开始每天去上班，妈妈依然还摆着那个货架，但明显家里轻松多了。
每天刘念等着上班回来的儿子，是她一天最幸福的事情。她开始变得越来越依赖儿子，看着长大越来越像他爸的儿子，刘念有时候会有一丝恍惚，觉得时光是不是倒退了。
那几年应该是刘念觉得最幸福的时光，甚至觉得和他爸在一起都没有那么幸福满足过。以前那些穿着宽松的衣服，慢慢地又变得合身了。
以前嘴角要用力才能上扬，现在慢慢地居然往上翘了。一到发工资的时候，小羽就会给妈妈和妹妹买最时新的衣服，让她们穿上。
刘念一开始都还不好意思，觉得浪费钱，自己都不年轻了，还要穿这么时髦的衣服干什么，小羽他就不同意，一定要看着妈妈穿好衣服，他才放心出门去上班。
小羽大事小事对妈妈百依百顺，妈妈常常在他睡着后，看着他端详着他，幸福着他的幸福。就连左邻右舍都说，刘念算是熬出头了，这个儿子就是来报恩的！
紧接着，女儿初中也考上了师范中专，马上就要离家去上学了。刘念心里越来越有盼头了，但一想到儿子中断的学业心里还是有点愧疚。
就这样，家里就剩下刘念和儿子在家了。刘念有时候念着小羽他爸，说你狠心抛下我们，却没想到，如今我也享福了啊！
四、
小羽二十岁那年不再让妈妈去门口摆摊了，他说，如今他已经可以撑起这个家，妹妹也快毕业了，再去摆摊，别人都该笑话我们了。
刘念那一瞬间有点不舍，但看着儿子像个当家主人一般决定着这些事情，她居然没有半句反驳的语言。就这样刘念摆了十年的货架，终于堆在房间的角落里闲置了。
刘念变得越来越闲了，这么多年要强的性格，使得她不太喜欢去人群里扎堆，常常是一个人坐在家里，后来实在没事，就去院子后面挖了一块菜地，没事的时候就在菜地里忙活着。
小羽似乎也越来越忙，上班久了朋友越来越多，这个从前日日陪着母亲的孝子，忽然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
他像补偿自己青春似的开始日日和朋友在外面玩耍，刘念一个人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多。从前慢慢上翘的嘴唇似乎有点失落，接着又开始慢慢下垂了。
再过了两年，小羽找了一个女朋友。按理来说，刘念一开始很高兴，她也盼着儿子可以早点成家，让她抱上大孙子。
陷入爱情的小羽无比幸福，天天就跟喝了蜜似的，恨不得天天和女朋友在一起。刘念觉得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关心过自己了。
但她也释然了，孩子大了应该慢慢都会离开吧！
小羽依然忙着谈恋爱，后来开始把那个女孩带回家。或许有些缘份天生相冲，总之一开始这姑娘就和刘念对不上。
半夜刘念醒来，习惯性的推门去看看儿子，没想到，姑娘一抬头看见她，一声尖叫，吓得她一身冷汗。
刘念不喜欢她的黄头发，更看不惯她的破洞裤。但儿子喜欢，刘念再怎么说，都没用，她怎么也想不通，儿子怎么就偏偏选个这样的女孩呢？
刘念在儿子面前念多了，就会发生争执。她有时候心真疼，一种深深地失落感席卷着她，儿子为了媳妇还没结婚，就不把妈放在眼里了，从前那个百依百顺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五、
直到有一天儿子说，他准备结婚了。好在家里房子够宽，只要重新拾掇一下，就可以用做新房。
刘念越来越沉默了，但她还是依着程序准备儿子的婚事，去女方家提亲，找来生辰八字合婚。一算回来，刘念就像七魂失了三魄一般，回不过神来。
脑子里一直念着合婚人说的话，这两个八字，互相冲撞，怕是能白头到老……
刘念一想到自己不能白头到老的婚姻，几乎中了魔咒一般，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儿子会有一丝丝的不幸福……
她开始激烈地反对儿子的婚事，可是儿子铁了心要和女朋友在一起。刘念像疯子一样用尽各种方法阻止，可儿子离她越来越远，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刘念万念俱灰，她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灰白的容颜，这个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的女人，这个要强怎么也打不倒的女人，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觉得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儿子根本不听她的了，婚礼的日子如期举行。
刘念更沉默了，她也不反对了。小羽以为母亲已经同意了，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结婚的前三天，一切准备妥当。小羽发现妈妈不在家，他也没放在心上。晚上刘念还没回家，他心里闪过丝丝不安的感觉，直到深夜都没有消息，小羽慌了，发动大家都去寻找。报警后的第三天才发现，刘念漂在河边早已没有了呼吸！
六、
小羽那一瞬间万箭穿心，如果时光可以回流，他宁愿不结婚啊！这个可怜的孩子，终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有人说，刘念是被他儿子逼死的，有人说，是刘念自己傻，明明可以享福了，却偏偏去做傻事。最可怜的莫过于一对儿女，最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结局。
小羽后来还是和那个女孩结婚了，不过不到三年又离了，这段婚姻，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包袱，这样的日子怎能走远呢？
很多年后，小羽落寞的身影一直会在我的眼前晃荡。他的心里或许有一千吨的痛苦和悲伤，但谁又能帮得了他？
一想起和母亲相依相伴的日子，一想起母亲毫无留恋的决绝，他的心就像被针尖扎过几万针的疼，有时候甚至疼到窒息。
或许对刘念来说，她真得只是累了，想休息了。她心里的委屈失落或者绝望，这一切都随着生命的流逝早已无法探究了。
那两位失去妈妈的孩子，从此，人间风雨，只能自己挡了。有些想不明白的东西，理解不了的爱，都会存在生命的密码里，如果有来生，那就等来生再去寻找吧！
若是真寻到了，就读一首纪伯伦的诗给妈妈听：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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