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念卿天涯679 | 来源:发表于2018-02-11 13:44 被阅读0次

    “啪啪啪啪啪啪……”还在睡梦中的他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了。 今天是除夕,过了今天他就十二岁了。他慵懒地从温暖的火炕上爬起来,母亲已经用木棍接起来的长扫帚把简陋的小屋打扫得亮堂堂的。家里的炉子上放了一口大锅,锅里的面粉糊等待着被越烧越粘,估计一会儿父亲要用它贴对联儿了。走进厨房,一碗年糕散发着热气,一年没吃年糕了,他拿起筷子用力挑起一块,放进嘴里,使劲嚼了几口终于咽下。他无聊,就自己跑去集市上玩。

    路上,每一户人家都在贴对联,一家人有拿对联的,有端面糊的,有搬凳子的,还有拿刷子(刷面糊)的。大人们看起来异常忙碌,小孩子们依旧穿着旧衣服在胡同里跑来跑去玩闹。

    集市上真热闹,一位老爷爷用砖头撑着一口大锅,大锅里盛着花生和沙子,他熟练地在锅下面点起火,用木棍翻炒着花生和沙子。那是母亲最爱吃的沙炒花生,母亲说沙炒的花生香味是最纯的。左手边,好多小孩子围成一个圈,中间一名表情丰富的吹糖艺人手口并用,很快就将五颜六色的糖料变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好神奇的艺术啊!围观的孩子们都喊着跳着要母亲给他们买一个。他多想也要一个呀!但他知道家里穷,他不能向劳累不堪的父母开口要钱。况且,母亲做的饭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所以他跑开了,跑了几步他就停住了,他看到了面人。捏面人的小桌上摆放着面粉、刮子、竹篓、梳子和剪刀,捏面人灵巧的手捏出了一个个可爱的面人,还有小鸟儿和小鱼儿…… 看多了吃的,他沿着土路拐了个弯渴望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群人拎着破损的鞋子排着队,要过新年了,鞋底不牢的鞋子也该纳一下了。只见纳鞋匠先用锥子在鞋底上扎出孔,然后将麻线穿在锥针上,麻线依着孔穿梭于鞋面与鞋底之间,很快一双鞋子就被纳好了。集市上还有卖春联的,编蒲苇的,卖瓜子的……

    终于到了除夕这一夜,母亲擀面皮,将洗好的硬币包进饺子,父亲烧火准备下饺子,他则坐在炕上试穿着母亲不久前为他赶制出来的新棉袄。家里的电话响了,他迅速跳下炕去接:“喂?”“小宝贝,我是你叔叔,你父母亲呢?”那是他父亲远在外省的哥哥,在他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叔叔,父亲说叔叔的家离这里路途遥远,路费昂贵。不过,有一部固定电话能让他们在过节时通一次话已经令他们非常满足了。炕上摆着那张母亲出嫁时带来的小木头桌,三人围坐吃水饺,享受吃到硬币的那种小喜悦,看小小的电视机播放着节目,火炉烧得很旺。屋外,小狗被鞭炮声吓得缩在干草堆里……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美好这种东西,或许那一天就是最好的诠释。

    十二岁的春天来了,他跟随父母去田地里,父亲赶着牛车,母亲扶着牛车凸起的两端小心翼翼地坐在车中央。路面石子太多又崎岖不平,车子总是颠颠簸簸地左右摇晃,母亲的腰不好,苦于家里贫穷她一直不舍花钱治疗。唯恐恶化,坐车时她可不得小心翼翼点吗?而他却十分喜欢这种在牛车上晃来晃去的感觉,好像《西游记》里那位骑在大象背上的公主,身体摇摇晃晃的美极了! 到了田地,父亲把撒种子的篓子与老牛拴在一起,母亲赶着牛顺着地里的播种路线前进,也带动着篓子和把持篓子的父亲前进,种子就这样被播种在地里。有时候老牛走偏了,母亲就用牵牛绳用力将老牛拽回路线上。有时贪吃的老牛碰见鲜草就啃去了,若时间不急,父母则让它啃一会儿顺便自己也歇息一下,若已接近晌午或日落时刻,母亲则毫不犹豫地将它再次拽回来干活。他坐在田边的大石头上,看那血红色的蜻蜓,母亲告诉他那就是红蜻蜓。蚂蚱在身旁跳来跳去,他忍不住抽了几颗狗尾巴草编成勉强算作兔子的小玩意儿,再认真地捕几只蚂蚱,凭借想象力来构造兔子和蚂蚱的故事,玩够了就将蚂蚱放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每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老屋顶上升起缕缕炊烟,日子也好似这炊烟,悠悠忽忽,不匆不缓。

    时间就这样游走,又是一个十二年,成绩优异的他大学毕业后很快在城市里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年后他成家,想把上了年纪的父母接到城里,而父母因习惯了老家的旧生活选择守在老家……

    转眼之间,又十二年。那时候城市经济飞速发展,农村人才纷纷涌进城市。家里的父母老了干不动了,加上农村规模化和机械化的发展,所属田地已全被收购;由于上级视察环境污染情况,过年放鞭的人家越来越少;家里的青壮年奔向城市,热闹的晚会小品也只有老两口寂寞地看却再也不觉得好笑;农村人口的减少致使村子赶集的人越来越少,纳鞋匠、吹糖艺人们早已干不下去;人们偶尔串门,谈论的话题由原来的“买谁家种子”,“等待下雨还是直接浇地”变成“你家孩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有时,村官在大喇叭里说村子很快要拆迁了,让剩余的村民收拾物品。

    父母亲仍一边心碎一边坚守,直到那一天真的到来。挖掘机将居住的房屋连同旧式建筑的檩条损坏,瓦从房屋上被动脱落坠地……母亲给他电话,哭了……

    后来,他把父母接去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然而父母越来越孤独,他们再也无法找到原来的邻居坐在树荫下道道家长里短,代替的只有楼道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楼后的饭店每晚吵到十二点多,第二天一早就会有老板把大量饭菜当作垃圾扔掉。那些村子里习以为常的勤俭节约、爱人如爱己的传统美德,在这里竟很难寻到。

    母亲腰疼得越来越厉害,住进了医院,父亲守在母亲身边,住在了院里,此刻他们的心好痛,好痛啊! 有一晚,他来医院,父亲坐在床边低头对他说:“孩子,这种日子我跟你娘真过不来,我俩熬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还能受多久了,哎,回不到从前喽!。”他看到一滴液体落在地板上,冬天,不是汗。突然,他想到小时候过年时锅里沸腾的面糊,集市上美丽神奇的糖人,技艺精湛的纳鞋匠,山坡上的飞舞的红蜻蜓以及兔子和蚂蚱的小故事,想起他最近加班晚归的那晚看到父母仍亮着灯的房间,打火机的声音大概是点燃了两支香烟,想起自己只顾工作和酒局而不顾与父母亲的相伴,任凭父母脸上日渐憔悴的面容呈现,忽视他们越来越罕见的微笑……他内心无法承受,像疯掉一样抱头失声痛哭,声音撕心裂肺……  他挣扎在床上,睁开了眼睛,不知早已泪流满面。

    妻子慵懒地翻了个身,孩子还在熟睡。天快亮了,楼后饭店的老板娘拎出一袋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曲阜师范大学17级文学院逄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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