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顾凡嘉开了3个小时的车终于回到了老家,天蒙蒙亮,他拿出钥匙开动老家的门,老家的门总是需要向上抬一下才能打开,没想到虽然过了这么久了,他仍然没有忘记,也许是已经烙在记忆深处,无法消除了吧。
他知道这么大的响动声一定会把母亲吵醒,因此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母亲出现。期间一遍又一遍地读手里的信,这是一封分手信。昨天晚上他回到自己和泽阳合租的小公寓时,发现泽阳的衣服和行李都不见了,只留下这么一封分手信。
他已经读过上百遍,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能背下来,信纸因为反复地翻看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有泪水的痕迹。
最初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只是感觉不真实,感觉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泽阳的房间空空荡荡摆在那里,他明白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将永远失去他,不禁悲从中来。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是心如刀绞,跪坐在地板上,先是大口呼吸,小声啜泣,好像害怕什么人听见似的;然后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泽阳的棉被里,放声大哭。哭了不知多久,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再次拿起信,反复地翻看,仿佛信上有可以拯救他的答案。
“我知道,比起你自己,你更想成为母亲的骄傲,看着你这样痛苦纠结,我也很难过,现在我想放手了,我走了,各自安好。”这句话刺痛了凡嘉的眼睛,他一直知道症结在哪里,但是他一直在逃避。
他想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也许还能挽回他,但是在去找泽阳回来之前,自己必须先解决这个症结,必须面对他最恐惧的一切,他要去找母亲,并坦白一切,只有这样他才有挽回他的资格。
02
母亲的脚步声渐进:“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今天也不是假期?不用上班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并没有任何好奇的语气,仿佛就与打招呼没有两样。母亲一直是这样从容淡定,没有什么意外能够将她击垮,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无法把控的。
凡嘉将手中的信又握紧了一些,仿佛这是他勇气的来源,他说:“妈,以后不要再给我安排相亲了,我有伴侣。”
母亲倒了一杯水给他,并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不缓不急的语调:“她是谁?哪的人?在哪里工作?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抬头看着母亲,发现母亲仍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她的面庞虽然美丽,但是没有生气,好像是戴了一个人脸面具,以防别人能读懂她的心。
偶尔,非常偶尔,这张脸会有明艳无比的笑容,那是赞赏的笑容,那是让凡嘉着迷的笑容,小时候为了获得这个笑容,他会拼命用功读书,当母亲的笑容绽放的时候,他也会跟着欢喜一整天。
凡嘉从小就经常观察母亲的面部表情,在多数情况下,母亲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平静是这张脸的常态。现在他看出母亲已经觉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眉头微微皱起来,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意外做准备。
他说:“其实,你见过他,一个月前你来公寓看我,我的室友泽阳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交往三年了。”
母亲的瞳孔明显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倏地起身,俯视着儿子说:“凡嘉,你现在还小,只是误入歧途罢了,今天就回去打包,立刻和他分开……”
凡嘉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他和母亲之间的裂痕可能再也无法修复。
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中,他感觉自己在缩小,不断地缩小,一开口竟有些哽咽:“妈,对不起,这一次我要让你失望了。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地达成您的期望,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我都按照您说的方向走。我最害怕的就是让您失望,但是这一次,只有泽阳,我没有办法妥协,我爱他,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我不想失去他。妈,对不起。”
母亲突然感觉眼前的儿子很陌生,他的反抗无疑给她心中的怒火又添上一把柴,她明显提高了音量:“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难道还想让我祝福你们?凡嘉,你未免把人生想的太简单了,如果你继续和他在一起,你将永远是个异类,受到别人指指点点。我一辈子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不想我的儿子也过这样的日子。”
凡嘉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在他3岁时,父亲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从那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母亲经常受人非议,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这种“与众不同”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但是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他们不能活在过去,更不能活在无关紧要人的非议中。
他鼓起勇气说:“妈,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难,我知道,但是这条路对我来说也是最幸福的路,我甘之如饴。我已经长大了,我明白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承担怎样的风险,哪怕到最后是一无所有,我也愿意。”
母亲越听越气愤,语气越来越激烈,平静的面庞终于迎来的一丝裂纹:“我看你就是鬼迷了心窍,你这样是不会幸福的,我是你的母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呢?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气氛逐渐焦灼起来,凡嘉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猛地站起身来,直逼母亲的双目:“您口口声声说想让我幸福,但是却破坏了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因为您,泽阳才会走的,如果不是您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去相亲,如果我能坚决拒绝,他是会不离开我的。”
母亲听着突然缓和了语气:“凡嘉,既然他已经走了,你就放下吧,你听妈妈的,过一阵你就会忘记这些的。”
“不,我不会忘记他的,我会挽回他。妈,你从来不关心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一味地给我你以为我需要的,你能听听我的心声吗?能不能不要无视我的诉求?哪怕就这一次也行。妈,泽阳对我来说,是无法割舍的存在,他和您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最珍贵的。”
母亲的怒意一直在不断攀升,可能马上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迎面扑来。但是就在此时她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凡嘉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你走吧,去追你的心上人吧,我这个没有用老女人不会再碍你的事了,你大可以将我抛下,就和当初你父亲抛下我们俩一样。”
凡嘉知道他们家不会有争吵,只会有冷战,他和母亲从来没有吵过架,当然他们也从来不解决矛盾,只是回避,然后假装它们不存在。“我不会抛下您的,但是我也无法放弃泽阳,我希望您能冷静一下,思考一下我的请求。妈,您能不能就接受我原本真实的存在,即使我是同性恋,即使我并不优秀,即使我没有办法达成您心中的要求,您能不能也接受我,爱我,可以吗?”
没有回应。母亲仍旧背对着他,凡嘉悲伤地走出家门。如果他此时能走到母亲面前,就会看见那个面具已经被打破,除去悲伤外,还有一种柔情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是爱,是无限的包容,如果他看得见一定就能认出来,但是他没有。
凡嘉再次开车上路,虽然感觉疲惫和难过,但内心仿佛摆脱了某种紧紧缠绕的束缚,让他能更自由地呼吸了。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恐惧中,一直害怕无法满足母亲的期望,因此扮演着理想儿子的形象,这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以至于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他像是个转盘子的杂耍小丑,在此刻终于坚持不住,停止转动,将所有的盘子都摔个粉碎。
也许终究会有这么一天,早晚的事罢了,他安慰自己。现在他必须挽回他的爱人,挽回他自己,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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