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这个冬春之交,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孤独,生命和自我。
疫情,先是把中国人禁足在家,如今,大半个地球似乎都处于半停摆状态。当曾经的繁华慢慢冷却,当昔日的忙碌戛然而止,我们,是该在沉默中向前,还是在自制的嘈杂中自娱自乐。
4月15日,是世界艺术日。芝加哥艺术家Jeff Roy 和Drake Paul的一组以“隔离”为主题的艺术创作,备受关注。他们改造了一系列芝加哥艺术馆的大师名作,将“美国哥特式”中的父女,“夜游者”里的晚归人,“大碗岛的新七天下午”中度假的市民,还有“费尔南多马戏团的杂技演员”里的姐妹花都创作出成了隔离中的状态。
Nighthawks(夜游者),Edward Hopper ,1942 Jeff Roy 和Drake Paul 的再创作在Jeff 和Drake的再创作下,“夜游者”里的四个主人公都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他们用过的咖啡杯,还有那两个孤零零的咖啡桶。
Jeff 和Drake的再创作用“隔离”重新表达了“夜游者”,而作为爱德华霍普最著名的艺术作品,也是美国现代主义艺术的代表作品之一,“夜游者”无论被怎样的重新诠释,似乎都不能抹煞掉它本身所呈现出的孤独感,因为霍普所有作品里的孤独感都太强烈,让人难以抽离。
夜游者
这是一家开在纽约格林威治大道街角上的餐厅。餐厅里的日光灯异常明亮,外头的街道上有大块透明玻璃窗所投出来的光影,而上方的阴暗衬托出午夜的气氛。
最吸引人的是餐厅里的四个人物,一位侍者,一位背对着画面的男士,还有两位坐在一起的男女。
画面中的四个人物会让观赏者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午夜时分,为什么那位孤独的男士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他在想什么,他发生了什么,他和那位侍者认识吗,他和另外两个人认识吗?
“夜游者”细节而视线转向那两位坐在一起的男女,他们靠的很近,但是身体没有明显的倾斜,彼此独立,他们的手马上就要碰到一起了,但仍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正前方,似乎没有任何有过交流或者想要交流的迹象。
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认识吗,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夜游者”细节餐厅之外,旁边的小商店里只有一台收银机,也只有这台收银机呈现出这里有人留下的迹象。而楼上,窗帘半开,屋内漆黑,既让人觉得屋内有人早已睡下,同时,也会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有人居住。
“夜游者”细节总之,这是一幅让人充满疑问的画。而疑问的背后,就是深深的孤独感。不清晰的人物关系,相互疏离的社交距离,落寞的背影,游离的神态,加之整个画面的明暗氛围烘托。这些都是霍普作品的突出特点,是霍普式的孤独。
霍普式孤独:抽离,疏离
爱德华霍普是一位对现代主义艺术影响深远的艺术家,没有人可以像霍普那样捕捉到现代城市中个人的孤立,而这种孤立的个体其实是最直接的生活形象。
1.抽离
Automat(自动售货机),1927霍普在1927年创作的“自动售货机”虽然只有一个人物形象,但是,整个画面的抽离感依旧强烈。从画面来看,依然是夜晚,屋外漆黑一片,屋内灯火通明,一个头戴黄色帽子的女人独自坐在餐厅里,她像是突然心血来潮,来到离家不远的一间自动售货商店,以寻求一丝独处的宁静。
画面中的女人依旧呈现出类似于“夜游者”画面里那位女士的神态,阴郁中夹杂着一寸思索,她心事重重的端起咖啡,却因心事忘记了手里的咖啡,咖啡杯悬在半空,霍普似乎故意在这一刻摁下“快门”。
女人虽然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但她身后的寒夜似乎才是她内心的温度。整个画面也是如此,看上上去是暖的,但本质却是冰冷的。
这样的表达,几乎可以在霍普的每一幅画作里看到。
Room in Brooklyn(布鲁克林的房间), 1932 Hotel room(酒店房间),1931 Elevan A.M.(上午十一点), 1926 Western Motel, (韦斯特汽车旅馆)1957 Morning Sun(朝阳),1952 Gas(加油站), 1940霍普笔下的人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态,而且,他们似乎都是很突然的陷落进孤寂的氛围中,例如,“酒店房间”里,女人手里展开了一张纸条,仿佛上一秒钟,她还在读字条上的字,而此刻思绪已经飘走,是什么带走了她的思绪?只有霍普知道。
正是这种瞬间的抽离,让画里的孤独变得有迹可循。
“加油站”这幅画,更是将孤独刻画到了极致。
在“加油站”里,他描绘了一个人,一个孤独的加油站服务员,在一个整体的安静和荒凉的背景下,红色的燃气泵稍微把气氛活跃了起来。通过对周围环境的戏剧性处理,人物形象在整体效果中的重要性得到了呈现。光线透过地面,照亮了周围的空间,并且,霍普通过线性透视的明显运用将观众从车站吸引到一片漆黑的树木上。
当霍普的画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抽离感营造出孤独感,而当霍普的画面里出现多个人的时候,疏离感便出现了,随着疏离感呈现出的孤独感更加强烈。
2.疏离
就像那幅“夜游者”,画面里除去餐厅侍者,其他的三个人都带着疏离感坐在那里,即使是那两个坐的很近的男女。
Room in New York(纽约的房间), 1980这幅画作也是霍普十分著名的作品。画面中的男女依然没有任何交流,甚至看不出他们有交流的打算,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但是他们却又是处于同一个空间里,既亲密又疏远。他们一定是认识,甚至是夫妻,可是他们之间却存在实实在在的疏离感。仔细体会,我们不能把这个画面简单的理解为两个刚刚吵架或者闹别扭的情侣/夫妻,因为他们的脸上没有厌恶,没有怒气,他们相当平静。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们身体靠在一起,心却各有所属。
像下面的这幅“科德角傍晚”也同样有这样的疏离感,两位主人公既亲密又疏远。
Cape Cod Evening(科德角傍晚),1939 “People in the Sun”(阳光下的人),1960与前面两幅作品不同的是,“阳光下的人”这幅作品并不是通过刻画疏离的亲密关系来表达孤独感,而是通过一个特殊的个体——左下角拿着一张纸的男人。仔细观察画面第一排坐着的四个人,你会发现,他们的体态、神态、目光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人,他们原本是一个十分整齐、和谐的存在,影子整齐划一。霍普利用光线创造空间感,同时通过空间的延伸,将观赏者的眼睛吸引到“主题”身上,也就是那个坐在第二排的男人。
在协调统一的画面氛围里,坐在第二排的男人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从他的神态当中来看,这种疏离感更加的明显。
类似的,“过道上的两个人”也是如此。
Two on the Aisle,1927 Hotel Lobby,1943 Sunlight on Brownstones,1956 Sunlight in a Cafeteria, 1958不论是一个人的“抽离”,还是一群人的“疏离”,霍普式孤独,其实就是最直接的生活形象。
霍普的意象始终是克制的,呈现一个故事的一部分或一个暗示的方面。通过留下许多线索,但没有具体的答案,他迫使观众去自己完成叙事。他的这一艺术元素将对后现代主义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在后现代主义中,观者对艺术作品的理解起着重要作用。
他笔下的人物,通常通过玻璃窗或形式化的手法,将自己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开来,表现出艺术家对现代生活孤独的关注。在许多作品中,明快的细节和未经调整的启示性光线营造出一种张力,将观众的注意力从给定的主题上转移开,并暗示出他的情感体验。
很多人说,看到霍普画中的孤独才意识到,原来我们身边有那么多孤独的瞬间,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
咖啡厅里一个独自发呆的人,餐厅里两个面对面坐着却没有言语的男女,午睡醒来后,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跟自己的亲密恋人靠在一起,却被内心的苦闷包围。
我们都见过霍普式的孤独,也都是霍普笔下孤独的人。
霍普式孤独,与手机无关
我常常想,霍普画里的人物不会动,这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情。因为静止,所以,他们好像将要永远孤独下去。而一旦他们能动起来,接下来他们会去做什么?
掏出手机浏览咨询?直播?网购?闲聊?看小说?
如果给霍普画中的人物都配上一部手机,霍普笔下的孤独就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一种在今天处处可见的模样,我们也把它称为“孤独”。
霍普式孤独,与手机无关,这当然可以说是时代的原因,可正是这样,让霍普式孤独有了跨越时空的价值。
我在看“Shirley: Visions of Reality”的时候,一条弹幕飘过:有手机就不会孤独了。这该是一个小孩子发出的感叹。
Gustav Deutsch导演作品“ Shirley: Visions of Reality”,Gustav将霍普的13幅作品用电影的方式演绎,高度还原霍普作品。“手机解决孤独”是21世纪最大的谎言。试图用手机解决孤独的人,应该是从未真正体会过孤独的人,孤独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不可说,不必说。这也是我喜欢霍普作品的原因,因为他把孤独私人化,而这恰恰是孤独真实的样子。
孤独背后的危机
让我们回到文章最开始提到的Jeff Roy 和Drake Paul的再创作。其实,早在六年前,这幅画就被美国画家Kris Tremblay改编为《隔离时期的夜游者》(Nighthawks in Isolation),画面中客人和侍者被移除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吧台和黯然的街道,正如我们每天在新闻所见的,封城令下的纽约、巴黎或伦敦。
Nighthawks in Isolation因为原本画作中有人物,我们会想当然的以为“这里有人存在过”,可是,我们是否也可以怀疑“这里真的有人存在过吗?”
霍普生活于两次世纪大战期间,那个时代是动荡的,自然也是令人不安的,生存的危机随时有可能再现,因此,霍普式孤独的背后,是危机带给人的不安感。
而如今,不管是Jeff、Drake还是Kris,他们的再创作更是加深了霍普式孤独背后的危机。
我们这一代人类对地球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还能走多久?我们的存在是否真的举足轻重?我们创造的新事物究竟是宇宙的需要,还是我们的自娱自乐?
我们,真的有创造出什么新事物吗?
“是Goole还是黄页,是社交网络还是交谈,是bilibili还是录像带,是书信还是Email,一切的创新,不过是一种旧东西的变种。而我们依然是我们,我们制作工具,猎杀弱小物种,分享食物,交易得到性爱,其实人类并没有在本质上改变过什么。”
Sun in an Empty Room,1963参考:
“Edward Hopper | 爱德华·霍普”—饕餮和尚专栏
“孤寂的当代生活—爱德华·霍普”—art RED MOON
“我们都是爱德华·霍普画中人”—乔纳森·琼斯
“定义2010年代的时尚走秀”—经典丹宁
后记:
这个冬春之交,你为阳光略过墙面的痕迹停留过多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