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记忆

我出生于山村，也是大山的女儿。

住在山地的人都知道，靠山吃山，大山养育了我。因为我的父亲有四个兄弟，而爷爷分家时我家就父亲一个男丁，所以分的田地最少。后来，弟弟出生，一家四口靠一亩田地实在养活不起。于是，父亲动员全家，耗费几个月时间，在山脚下开垦了一块地，有水的地方就种上水稻，缺水的地方就种番薯，种花生，种豆子。

这块地算不得良田，但我们家却靠着它勉强维持了生计。因为是新开垦出来的田地，所以方圆几里内，除了我的家人会出没此地，几乎没人会来这里。每到收豆割禾的时候，一家四口好几天都要扎根在此。

望着金黄黄的稻穗和一茬茬饱满的豆荚，开始我们的收割计划。在一片繁忙中，连山间的小鸟都为我们的丰收而欢腾。到了中午，父母一人挑着一担稻谷，小弟背起一袋黄豆荚，回家弄饭去了，而我因为路途遥远被留在这里守候。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只能爬到山坡上，坐在树荫下歇息。可我实在太累了，枕着一堆茅草，不一会我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饿醒了，望着蔚蓝的天际，无边的田野，一种独属于少年的孤独感向我袭来。

我的母亲，翻过一座山头，嫁到了李家村。两个村庄虽间隔不远，但在那个交通欠发达的年代，探亲也是一件艰难的事。自懂事以来，我便开始跟着母亲回娘家省亲，偶尔也和父亲一起去外婆家“扫节”，但很少一家人一起去的，可能是农忙走不开吧，而小孩又是两代人之间的血脉关联，所以我务必到场。

筹备了大半天，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和我就带上干粮出发了。我们先经过镇上的那条大路，然后抄小路，开始走山路。这座山是一座矿山，山路上修建了棚子供路人歇脚，在我和父亲中途休息的时候，矿工们便从我们面前经过，偶尔也会有人停下来喝水、聊天。

父亲告诉我，这些人大多数是外地人，听不懂我们的方言。可我看他们虽然累，但脸上依然洋溢着笑脸，而且也没有像我和父亲那样带着干粮赶路。父亲解释说：“ 旷工工资可不低，一个人出来干，可以养活一家人，他们这些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好找媳妇呢。”

因为矿工的频繁出入，山中道路已经开辟出了好几条。每到一个岔路口，我和父亲都要争辩几回，最后还是听从父亲的记忆，走向了一条更幽静的小路。

走着走着，父亲指着远处的一大堆石头说：“ 那就是大吉山的废石场，村里很多人都会去那里翻矿，指望着找到钨矿发大财。”

我问父亲：“ 那你为什么不去？”

父亲沉着脸严肃的说：“被抓到了，要去坐牢的。”

此后，去外婆家吃顿大餐已经不是我最感兴趣的，我最喜欢的是走在这座矿山上，偶遇那些矿工，听他们闲聊矿区的新鲜事：某经理因贪污被抓了，某老板辞退人后被打了，某矿头发财了…… 当然，每次看到废石堆，我都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看有没有人在翻找矿石，尽管我啥也看不到，自然，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警车来村里抓人。

作为山村的孩子，我在山里割过茅草，砍过树，放过牛，摘过野果子，还弄丢过小弟。到了植树节那天，学校还会组织我们学生上山种树。寒暑假期间，我们还会上山挖草药，因为开学后要上交到学校……

关于山的记忆，太多太多，重重叠叠，成年后，它们多次在我的梦中再现，只是没有了记忆中的那片稻田和豆苗地，只留下一个在树下遥望未来的少年。也没有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只剩下自己一人在山中来来回回，一直打转，不知在找寻什么。

旧梦虽醒，过去的记忆却从未离去。大山的儿女们，就算离开了山村，但土地的基因会刻印在他们的生命里。就让今夜的梦，带我重走一遍山村，再翻越一次大山，再见见我生命中遇见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