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有着“塞外山城”别称的小城市。这个城市曾经是商户云集的皮毛集散地,也曾是风云际会年代的军事重镇。现在,则是一个被繁华和现代遗忘的普通小城。
这个城市有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把小小的城市一分为二。城区被一圈高低起伏的山脉环着。整个城市就是一个椭圆的荷包蛋,中间是被自然神力贯通的清水河。周围则是荷包蛋焦香的蛋边,被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绿色。
一圈山脉是天然形成的堤坝,坝外北边的县海拔高,气候寒冷,靠近着辽阔的草原,盛产口感劲道的莜面和味道鲜香的口蘑。坝内是南边的城区,大概是大山围着,地势也低。就成了被摇篮呵护的宝宝,也是围着绿色花环的少女。
我的儿时最多的记忆,就是关于大山。山城山城,的确名不虚传。不管你往哪个方向走,走到尽头,总会有巍峨的山脉在尽头等你。如同一位温厚的母亲,含笑不语,等你投入她的怀抱。
山城靠近内蒙,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路长驱直入,直到遇到大山才稍微受到挫败,但仍然会以横扫千军的气势继续南下,然后渐渐衰弱下来。
所以,这里总有风。一年四季,无论强弱。春天秋天黄沙肆虐,可以轻易就把人改头换面。冬天寒风刺骨,吹到脸上如小刀割面,只有夏天是最舒爽的,早晚都有怡人凉风,使这座城市成为避暑佳地,也是爬山的好去处。
从前,这里的山不美,没有几棵像样的树。不像南方的山小而秀丽,绿树蓊郁,处处皆景。
这里的山是嶙峋的,险峻的,经常裸露着光秃秃的山石。那上面的环状纹路告诉人们,它们曾经经历的沧海桑田的故事。
山上的树都是坚韧的,有着暗緑的叶子,细细的枝条,错杂地随意地长在山上。无人打理,无人关爱,长得生气勃勃自得其乐。
有时还会制造点险境,互相纠缠的细枝,挡住爬山人的去路,考验你,到底是卑躬屈膝地钻过去,还是斗志昂扬地拨开那些执拗的卫士。一不小心,就在你的腿上,手上划伤几道,留下山的痕迹。
我爬的就是这样的山,没有平缓的甬道,没有让人沉醉的美景。有的就是探险和挑战。
山是野山,道路是爬山人天天爬,野草都踩秃了,只剩下尘土碎石,铺就的蜿蜒小路。更有野趣的,是不走前人的道路,擦亮眼睛,寻清方向,踩着一块一块凸起的大石头,自己选出一条捷径。这时考验的就是爬山人的体力和灵活度了。你可能需要走,也可能需要四肢并用,攀爬上去。险则险矣,乐趣也大大增加了。
爬山的快乐还有什么呢?遍地杂草中,你会看到三颗小红果攒在一起,貌似苍蝇脑袋的“苍蝇头”,找一粒最大的,放进嘴里一嚼,饱满的汁水在口腔中四处喷溅,比市场上最多汁的水果都甜美。雨后,还有很多地皮菜,随意采摘,用水洗净,放进塑料袋里,回家后就是一道美味的凉菜。
即使没有可以饱口腹之欲的野物,还有山间不知名的小花,黄的,紫的,白的,采下几朵,插在马尾辫上,随着青丝飞扬,平时不起眼的假小子立刻就成为了山间的精灵。
还有,还有那种畅快感。杜甫登山体会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高远豪迈,梅尧臣登山体会是“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的峰回路转的曲径幽深之美。我们登山体会的就是力量的挑战,追求极限后的成功,一种很原始的快感。
腿肚子酸了,气息不匀了,大颗大颗汗珠顺着脸颊淌到了脖子上,淌到了身上。真得很累,但熬过来后,爬到山顶。感受山风吹拂,拿出随身带的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就着山风吃进肚中,凉爽和痛快消解了一切疲惫。
伙伴间互相调侃,无比快活,好像自己是战胜了大山,征服了全世界。第一关已成功闯过,剩下的就是,前方的下一座山,等着年轻的心去挑战和征服。
于是,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爬山。山是同样的山,但每次都能体会到不同的快乐。只要到了山顶,就会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所以为了体会这种艰辛的快乐,就周而复始地去挑战。
成年了,离开家了。坐着绿皮火车,在睡意朦胧中,眼看着一座座大山滑过狭小的车窗,穿过一个又一个漆黑漫长的隧洞。醒来的时候,山消失了的地方,就是我现在居住的城市。
生活安逸了,离大山越来越远了。只有偶尔回家或者假日,能爬爬山过过瘾。
今年,被医生告知,连爬山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那么我还能做什么呢?一个出生在有山的地方,爱爬山的女孩,怀揣未来还要征服无数山的梦想,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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