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疼痛的故乡——漫读《中国在梁庄》（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疼痛的故乡——漫读《中国在梁庄》（一）

文/燕语诗心

小城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瑟瑟寒意。风微微用力，树上的叶子就竞相纷飞如蝶。是的，秋天不觉间，已经滑向了季节深深处，岁月深深处。

这样的时节，终于翻开了梁鸿教授的《中国在梁庄》。之所以是“终于”，只因这一本带着乡土气息的书，在我的书架上，好像已落满了细细的尘埃。

夏天的午后，在小镇的书店里闲逛。常常到书店去，事先都没有精准的购书目标。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列书不如偶遇。

那天，在一行又一行排得几乎密不透风的书林里，我的目光，触到了这本书。《中国在梁庄》。这本书的名字，从前就有耳闻。所以那一刻，自然是与故人重逢般的庆幸与喜悦。

买下了它，却不成想，要读它的日子，竟然被一推再推，愈推愈远，变成了一段缥缥缈缈的念想。

这个深秋，这个周末，这一刻，我终于有了时间，有了决心，有了拿起它的勇气。

书的腰封上，有这样一句话：“我那耸立在平原上的故乡……它像是扑满一样保存着我们的回忆。”

这话，如此真切地震颤着有些麻木，有些迟钝的心灵。终于，那些被岁月毫不留情蒙尘了的人、事、景，还有那个你我生命的源头——故乡，在这一刻，醒来。

“如果说《中国在梁庄》是一部乡村调查的话，毋宁说是一个归乡者对故乡的再次进入，不是一个启蒙者的眼光，而是重回生命之初，重新感受大地，感受那片土地上亲人们的精神与心灵。它是一种展示，而非判断或结论。”

多年之前，带着几分憧憬，几分美好，几分诗意，还有几分快意的逃离，离开故乡。多年之后，带着满眼的疲惫，满身的尘埃，还有很多欲说还休的惆怅，无人能懂的哀愁，害怕失去的惶恐，深入骨髓的忧伤，重回故乡。

重回故乡，用一句词来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大概恰切。用一句诗来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大概妥帖。但是，当脚步真真实实地踏上那片扬起飞尘的土地上的时候，内心深处，可能只剩下了“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波澜不惊。也可能，只有“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的惊涛骇浪，风雨如晦。

老杜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是的，万水千山走遍，我们的心灵，只辐射于故园。哪怕，那故园被时代的浪潮冲刷得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辨认。

重回故乡，要找到什么？要找到的，不仅仅是自我生命的基因密码，还要找到一个家族，一个村庄，祖祖辈辈的精神流向，命运的延伸。

梁鸿说，她利用几个寒暑假，在梁庄踏踏实实住了近五个月。这五个月的“长住”，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一个村庄梳理她凌乱不堪的鬓发，整理她污浊不堪的衣衫。更有心情和柔软，去听一个村庄讲述她的前世今生与悲欢离合。

故乡的人，老的老了，去的去了，走的走了。那些扎根在故土的人，于远行之人而言，就是他们亲情的坐标点，生命的坐标点。“没有亲情，没有家庭，没有爱，没有故乡，没有故乡的维系、展示我们逝去的岁月和曾经的生命痕迹，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奋斗、成功、失败又有什么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毫无意义。

每一个故乡，每一个村庄，都是一部历史，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生类型。

重回故乡，就是重新回望历史，就是从头再活一次，再思考一次。

“村庄里的新房越来越多，一把把锁无一例外地生锈着；与此同时，人也越来越少，晃动在小路、田头、屋檐下的只是一些衰弱的老人。整个村庄被房前屋后的荒草、废墟统治，显示着它内在的荒凉、颓败与疲惫。就内部结构而言，村庄不再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或者，它的生命，如果它曾经有过的话，已经到了老年，正在逐渐失去生命力与活力。”

眼前，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了故乡的样貌。那个在中国地图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庄，就是我的故乡。

今年夏天，我回到故乡去。从县城到村里，路是修好了，柏油马路，一直通到了家门口。只是，家的样子没有了，家的元气没有了。从前用钢丝围起来的栅栏，早被拆得一干二净。院子里，场院上，除了没膝的荒草，只剩下荒凉。那口压井，锈迹斑斑，我用尽了力气，却也没能汲上一滴水来。

隔壁邻居的房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推倒了，废墟一片，断壁残垣。若是夕阳残照，那种悲凉，则会像草木一样，从脚底拔节，马不停蹄地，在心底扎根。

想当年，邻居家的老头和老太太，都还健朗。春种夏耘秋收，他们最慷慨的，就是自己的力气。老太太在院子里还侍弄着几垄蔬菜。韭菜香菜和红葱自是不必说。除此之外，还有黄瓜西红柿和辣椒。在田埂最外缘，那一朵一朵的西番莲和一丈红（当地人把它叫“大出气”），开得摇曳生姿，顾盼流连，美不胜收。而今，遗迹难寻，往事历历，却比飘蓬还要流浪，还要失魂落魄。

故乡，在移民政策的响应下，很多人都搬迁到城里，过“城里人”的生活了。只有三五户人家，故土难离。还固执地坚守在故乡的大地上，深情地与故乡为伴。

夜深人静，头顶的星星，那么那么闪亮。在城市里生活得久了，从来都没有闲暇，更没有心情，去留意头顶的星空。更何况，那灯火辉煌，那霓虹闪烁，星星早已被黯淡了最晶莹剔透的心。立于星空之下，听远处的水塘里，蛙声阵阵。那浸润了草木清香的气息，被夜风徐徐地送来，沁骨的温柔，还有诗意，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只有夜晚，乡村才是乡村，故乡才是故乡，回忆才是回忆。

一觉醒来，满目疮痍，触目伤怀。坐在斑驳的树影之下，多少次想要缝补起支离破碎的记忆，却只能是声声长叹行行泪。

因为，村庄，还有故乡，这么多年，他已经垂垂老矣！

面对着一个老气横秋的，佝偻蹒跚的故乡，心中，只有疼痛，唯有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