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吃

在北美，你在餐厅里吃饭，一道菜吃得差不多了，殷勤的服务员会过来收拾盘子。如果你盘里还有些食物而服务员不太确定你还吃不吃，就会问一句"Are you still working on it?"（你还在吃吗？）每次听到这话我都很恼火——吃饭是一种享受，怎么会用working on这样乏味的动词呢？搞得就像我在干苦力。猛回头看看前面写的午餐，惊讶地发现我竟然用了那么多“解决”这样的字眼。这种态度实在对不起吃饭这样美好的事情，罪过罪过。

心态开放的旅游者，尤其是自由行的驴友，体验一地美食的传统本就是旅游的题中应有之义。不是为了玩而吃，也不是边玩边吃，吃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好好玩味的事。现在我们调整心态，好好来玩一回吃。这样好玩的吃，在旅游景点最容易发现。

1. 主题公园的特色小吃

一说在景点里面吃饭，首先想到的是挨宰。在美加两国，不能说景点不宰人，但相比之下刀算是下得温柔一些，让人不那么难受。一方面，价格虽比外面贵，但并不是贵得离谱。更重要的是，景区常有一些特色美食，在其它地方不容易看见。

火鸡腿（图 julie corsi / Flickr https://www.flickr.com/photos/corsinet/2625659704）

美国的许多主题公园，不论迪斯尼还是海洋世界，最让人想念的美食就是turkey leg（火鸡腿）。在北美，除了感恩节圣诞节吃的那一整只烤火鸡，在平常日子火鸡往往是被切成薄片放在三明治里或是拌在沙拉上面，味淡肉柴，而且吃鸡不见鸡。只有主题公园里面有这种吃鸡见鸡的吃法。一整只火鸡腿，足有尺把长，在你面前烤得金黄冒油，冒出来的油滴到火上烧得滋滋响，香味随着烤炉的温度弥漫在方圆几百米范围之内，走过路过不由自主就给勾过去了。买一只，服务员用锡纸把靠近脚一侧的骨头裹住，你就得像举棉花糖一样举着这条腿，拿在手里比一只小号的哑铃只重不轻。来张自拍，一定要侧过脸，把火鸡腿斜举着，上镜一看脸立刻显得小了一圈，于是还没吃就得到了相当大的幸福感。饭量小的，这一只怕是吃不下，两个人分分，还能尝点别的。不只是大，也好吃。烧烤是人类进化历史上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所以对这种烟火味的记忆是写在我们每个人DNA里面的。只要不乱加盐，烧烤出来的东西大概率不会难吃。整个主题公园里面，这只火鸡腿一定是性价比最高味道最没有槽点的。

如果你属于无肉不欢那种，在主题公园中还有一些平常不太容易见到的肉类。一是spare rib（排骨），也是烧烤，最典型的是BBQ酱咸中带甜。餐厅里的排骨是整扇或半扇上桌，而主题公园里面把它当小吃卖，烤好以后顺着骨头切成一根一根的，但并不像我们做糖醋排骨那样把肋骨从中截断。再有是各种不同欧洲风味的香肠，也是平常难得在小吃摊上看见的。这里面最受欢迎的是一种德国香肠bratwurst，跟德国酸菜sauerkraut 是绝配，开胃又开心。

Mac 'n Cheese （图  SocialButterflyMMG / Pixabay）

Mac 'n Cheese也是主题公园里一定有的。这东西从名字到实体都透露出美式快餐的简单粗暴。Mac是macaroni的缩写，这是一种一两厘米长、弯曲、中空的意大利面。中间的'n是and（和）的缩写，连起来就是“芝士拌意面”。严格说来，这个不能算是主题公园独有的美食，但因其方便快捷所有的主题公园里都会看到它的身影，而且受到几乎所有小朋友的喜欢。

洒了糖粉的Churros （图 Daria-Yakovleva / Pixabay）

主题公园里最诱人的那些独特美食，大多是重淀粉，高油脂的垃圾食品，但既然是出来玩，不妨放纵一下，何况这些垃圾食品真的很诱人。Churros就是其中之一。在华人口中这东西有“美国油条”之称。样子和做法都很像油条，但尺寸小很多，通常只有拇指粗细，十来厘米长，偶尔能看到一尺长的，但粗细不会改变。跟中国的油条不同，churros是甜的，炸好以后撒白糖和肉桂粉，高级一点的再蘸巧克力酱。Funnel cake也是甜的，加了泡打粉的面糊用裱花袋直接寄到油锅里，编织出一张网状的油饼。最诱人的吃法是把这油饼放在盘子里，趁热加上混合着鲜果的果酱，再来一大勺icecream（冰淇淋）或whipped cream（奶油）。吃的时候像是在与时间赛跑，要赶在冰淇淋和奶油彻底融化之前，把它跟油饼均匀的搅拌在一起，才能获得最佳口感。

加草莓酱的funnel cake （图 Lisa / Pexels）

咸口的也有。Corn dog（玉米热狗）就是其中很受小孩子欢迎的一种。在北美普通的热狗是把香肠夹在一根长条形的面包里面，而这种玉米热狗则是在香肠表面裹上一层面皮，再用一根竹签串起来烤。这种热狗其实在亚洲长盛不衰，有日式台式和大陆各地不同的版本。

Pretzel （图 MikeGoad / Pixabay）

Pretzel是另一种有趣的小吃，既可当零食也可以当饭。这东西源自德国，本名Brezel，深棕色黑黑的，细长的条弯曲成一个蝴蝶结的形状，通常很硬很咸，但是非常香。有各种不同的口味，原味的、芝麻的、表面撒上粗盐粒的，不一而足。吃的时候可以掰下来，蘸上些酱料，honey mustard（蜂蜜黄芥末酱）是最佳搭配。

除了以迪士尼为代表的主题公园，北美各地还常会举办一些具有传统风格的fair展览会。这类活动最初大都是以农业展销为目的，顺便搞一些游乐活动。经过一百多年的变迁，慢慢都成了以娱乐为主，因为再也没人靠着这类活动去推销农产品了。可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里，一些堪称暗黑料理的另类美食也成了大型展览会必不可少的项目。这类料理的主要套路之一是把平常我们概念中咸味和甜味的东西混搭在一起，创造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口味。比如把汉堡的两块面包换成甜腻的donut（甜甜圈）做成donut burger（甜甜圈汉堡）。

除了吃的，景点的饮料也非常有特色。倒不是有多少特殊的口味，但每个主题公园都会按照自身的特色，做出几种色彩艳丽的饮品和不同造型的纪念品杯子。饮品的颜色自然来自色素，极其不健康，但架不住孩子喜欢。这里面最诱人的应该是slush（沙冰），装在souvenir mug（纪念马克杯）里面。要说主题公园宰人，当以这个杯子为最。当然，买了这个杯子以后，饮料喝完了可以再加，refill（续杯）的价格就很便宜了。

2. 自然风景区的野味

自然风景区也有自己的特色美食。首先是野味。如果在洛基山脉一带、黄石公园等地旅行，一定不要错过bison burger（美洲野牛汉堡）、buffalo ribs（美洲水牛排骨）等菜式。好不好吃呢？这么说吧，我到过一些地方，从斑马长颈鹿到蜥蜴，我都在合理合法的环境下吃过。说实话，绝大多数野味都不好吃，而且体型越大的越难吃。所以，bison、buffalo之类，主要是尝个新鲜，满足一下好奇心。不过，北美的餐厅里面供应的这些野味基本都是养殖的，肉质比它们的野生同类要鲜嫩得多。尤其是做成汉堡、香肠，经过重重加工，搭配种种调料，本身的味道已经不怎么吃得出来了。

要说好吃，在西部山区旅游倒是应该尝尝当地的牛肉。我曾经从加拿大沿着洛基山脉开车到美国的黄石公园，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只看到牛看不到人。大片大片的牧场，风景如画，牛们懒洋洋地在草地上躺着，高兴了扭头吃两口青草再接着睡觉。有时候会看见野生的梅花鹿蹭到牧场里享受肥美的水草，牛们并不介意，农场主人似乎也不介意。在这样环境下养出来的牛，在原产地吃到最新鲜的牛肉，绝对值得推荐。这一带最出名的是Montana T-bone steak（蒙大拿T骨牛排），那种鲜美只有在当地品尝才能体会得到。

山区还有一些甜点也颇具野趣。行走在山间，各种野果子随手可得。夏秋之际，blueberry（蓝莓）十分常见，比超市里卖的好吃太多，那种香味是人工种植的果子无法比拟的。因为野果在当地产量很高，采摘容易，小镇上的烘焙房常常用它们做成甜品。原本平淡无奇的muffin、面包，加入一些wild blueberry（野生蓝莓），一下子就有了精神。油酥做成的饼皮，填入野果为馅，烤出来的fruit pie（水果派）也多了清香少了甜腻。有一种跟蓝莓长得很像的浆果huckleberry似乎只有野生的，比蓝莓酸，但加在点心里面口味则更加强烈。有一点不能不提，风景区的这类烘培店随机性比较大，会根据食材的供应情况来决定当天的出品，最好有心理准备，如果捧着攻略满怀着对某样点心的热切期待前去，万一吃不到就不好玩了。

3. 农贸市场的美味

只要时间合适，每到一地旅行我总喜欢去当地的市场看看，这是了解一地风土人情最直接的方式。北美的超市有些千篇一律乏善可陈，不过即使这样也还是能看出些差异。比如去班芙，发现所有超市里瓶装水的标价都分为价格和瓶子押金两部分，押金部分可以拿到专门的回收站退还。在多伦多这是闻所未闻的，瓶子都是放进专门的可回收垃圾箱，从没有塑料瓶退钱一说。又比如在多伦多，随便走进一个超市，常能看见蔬菜区有中国小白菜印度白茄子之类，熟食区卖寿司更是成了标配。这样多元化的货架布局在北美多数城市是不可想象的。

超市之外，更能反映一地传统饮食文化的当属farmer's market（农贸市场）。多数农贸市场已经消失，只在温度适宜的季节每周开上一两天。保留下来常年营业的那种大都成了地标性的活着的历史遗迹，也是各类旅游攻略推荐的打卡地。逛这种市场时常让我兴奋，因为总能吃到一些没见过的东西，有新兴的混搭美食，更多的还是本地传统。如果想在这种市场里面吃午饭，唯一的问题是好吃的太多，肚子太小。

Clam chowder in a sourdough bread bowl （图 Prayitno / Wikimedia Commons）

在波士顿，这样的传统美味首推New England clam chowder（新英格兰蛤蜊杂烩汤）。波士顿一带又称新英格兰，是欧洲移民最早抵达北美的定居地之一。海鲜chowder很多地方都有，但各地做法略有不同。波士顿一带的汤非常浓，虽以蛤蜊为名，但其实还有虾仁蟹肉等混合其中，配上奶油的醇厚、土豆的瓷实、培根的香烈，吃上去很有满足感。在波士顿市中心著名的Quincy Market农贸市场里，clam chowder还有一种十分有趣的吃法——连汤带碗一起吃下去。装chowder的碗是一个巨大的面包，圆形，从顶部挖掉一个盖，中间掏空，正好用来盛汤。这种面包是用老面发酵的，叫做sour dough bread，烤得外表酥脆，中间又空又软。来一份clam chowder in bread bowl（面包碗装蛤蜊杂烩汤）吃完了汤，“碗”也吸足了汤的味道，一块块掰下来吃掉，是一顿既好吃又好玩的饭。

除了海鲜chowder，波士顿的lobster（龙虾）也出名。因为纬度高水温低，“波龙”个头比国内流行的“澳龙”要小，但却别有风味。事实上，中国消费的大部分龙虾都是“波龙”，不过这些龙虾却未必都是波士顿出品。大部分“波龙”号称Maine lobster（缅因龙虾），实际的产地绵延在北美东北部漫长的海岸线，北到加拿大的海洋三省，南到整个新英格兰地区，在这一带任何地方都可以吃到最新鲜不过的“波龙”。在市场里吃龙虾跟在餐厅不同，少有整只烹制的，色艺俱佳的一种是lobster roll（龙虾卷）。千万不要被这个"roll"（卷）给骗了，这并不是我们吃烤鸭“卷”饼的那种卷，那种卷叫wrap。这个roll是一类小面包的总称——餐厅里面正儿八经坐下来吃一顿正餐，餐前奉送一篮子French rolls，就是一个个小小的圆形或者椭圆形的面包，外壳比较坚硬，里面比较有韧劲。所谓lobster roll其实是用这种面包做的三明治，龙虾肉蒸熟拆出来放凉，加上略带一点甜味的沙拉酱，如mayonnaise（美乃滋）、thousand islands sauce（千岛酱），配上少许蔬菜拌好，放在小面包中间，齐活，如果再放上一点点或红或黑的鱼子就更加完美。

在西海岸，这类市场最让人着迷的同样是海鲜。不论是旧金山的渔人码头，还是西雅图的Pike Place Market（派克市场），新鲜的oyster（生蚝）只要挤上几滴柠檬汁，就能调出全部的鲜味；通红的snow crab leg（雪蟹腿）不只是又粗又长，那种鲜甜也是在其他地方尝不到的。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市场吃海鲜还可以有一点探险的意味。不论是卖鲜鱼的摊子还是卖海鲜的餐厅，都会有Today's catch，是当天上岸的渔获，虽然有点碰运气，但绝对无敌新鲜，绝对好玩。

农贸市场上新鲜供应的不只是海鲜，还有各种手工制作的食品，比如风味独特的cheese（芝士），家传秘方加农场直供原料加现烤现卖的各种tart（塔），还有boar sausage（野猪肉香肠），以及店主花费多少个小时古法秘制的各种jam（果酱），诸如此类。总之，在市场里转一圈，没点自律的本事，一不留神就落得个瘦了荷包圆了肚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