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是在镇子旁边的山野里过的,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疯狂的在田野里奔跑,从这匹坡跑到那匹坡,喊叫声充斥在丘陵和沟谷之间,不断回响。我们享受了大自然毫不造作的风景。零食自然也是田野里产出的一切食物:酸涩的李子,灌浆的小麦,甜高粱杆,玉米梗,嫩豌豆,红薯,豆薯,都是极好的食物。当然若是从别人家地里偷偷摸摸摘的,并且没有成熟的话,那就美味再加一等了,捣乱的是极好的调味品。
但可以算上特等美味的,自然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凭自己的力量没法亲自创造的东西,总是格外珍贵。米糕就是是第一个走进我的记忆的。常常是妈妈叫一句“快来”,我和弟弟一边回答着“爪子嘛?”,一边飞也似的向房间过去,活像两只训练好的小狗。
妈妈从某个神秘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掏出一个报纸包好的方块,再一层层的打开,哇! 一整块的白色米糕,两头被红色染料封印,再被切上刀痕。妈妈给我们各掰一块,放到我们手心里。软软的有弹性的米糕,有浓郁的米被烘焙过的香气。
小心翼翼的分下来一片,小心翼翼的从这片上掰下来一个角,小心翼翼的放进嘴巴里。口水慢慢濡湿,糕点渐渐融化在嘴巴里,甜味点在味蕾上,细腻的香气从上颌浸入鼻腔,再蔓延到整个大脑。这样的美味和满足感,可以让人心无旁骛的浪费小半天时间来吃这块米糕。我简直要把它列为我心中无可替代的美味了。
很快我又移情别恋了,因为吃到了一种白色米糕,一厘米大小,梅花状的梯体,这样的小巧精致,芬芳甘美,实在是让人舍不得吃下去。后来又吃到了软软的微透明度的做的糕,一小方块,可以捏变形,表面洒满白糖,吃起来有薄荷味。 再后来出现了进阶版的软糕,里面还有个红心,我也终于知道它的正式名字了——桔红糕。
这四种糕主要的食材都是米或者糯米,来源自然是外婆来我们家时,手上拎着布袋子,里面装着各种美味,只有一个名字——接娃儿的。另外,就是在别人喜事的时候,饭前摆盘的糕点。还有就是丧事道场最盛大的那一晚,孩子们都眼巴巴的熬到深夜,就是为了“破地狱”后,主事的人会端出一晚米糕撒向众人,而抢夺这些糕点就是小孩子最热闹的事。
面食的零食是几年之后才出现的,因为花样众多,很快占领了市场,而米糕就渐渐退却了。老街的供销社有个糕点铺子,店铺的台子高度很诡异,我踮着脚伸长脖子刚好可以看到台面,可问题是,我毕竟没有学芭蕾,踮脚只能坚持几秒,于是踮一次看一个角落,在老妈买东西的空当,刚好看完所有的点心。一大半是面食做的各种麻饼、夹心饼干、小熊饼等,另小半的一半是米做的红头砂仁条糕、桔红糕,梅花糕 ,还有小半的一半是各种麻糖花生糖等等。真是个刺激唾液腺的店铺。
再后来,各种包装精致的糖果和饼干也大量出现,外婆的口袋里也不再有米糕了。米糕更多出现在庙堂和家里逢年过节的香案上。去了海南读书,尝到了各种特色年糕和米糕,他们的色泽造型包装都比记忆中漂亮,并且也不贵,原来米糕只是广式甜品里的熟粉类糕点的一种而已。做法是一致的,只是几百年的发展,已经有自己鲜明的特色了。也吃过杭州的定胜糕,安徽的云片糕,都是米做的糕点,却各自有个性,并不是可以相互替代的。
阿公去世了,正打算摆几个蛋糕做贡品,有老人过来跟我说,不要面粉做的,要用米糕。可是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卖米糕的,最后供了苹果和薄荷糖。儿时神圣的美食,带着祖先的记忆从遥远的广东迁徙而来,延续发展了几百年,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商业时代,终究要消亡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蘸着清油用弯弯的錾子打的纸钱,燃烧起来有稻草的烟火气。还有用竹子和彩纸现扎现画的灵房子,以及现做的几米长的招魂幡,挂在几根竹子接起来的竹竿上,在苍白的空中飘荡猎猎作响 ,让所有来宾的心有沉寂下来的哀伤。当然也有增加的,各种冗杂喧嚣的讨好活人的仪式,哭灵的喇叭直接播放到震天响。
还记得当时有几个七八十岁的阿婆们在扎草龙,我很好奇的问那是做什么用的?她们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等到再下一代,还知道要扎草龙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像以后我还能不能吃到记忆里的米糕,我也不知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