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给父亲写一部传记。

每临提笔总心生胆怯，觉得父亲这本书很厚很重，我熟悉的不过几个残篇断章。等积蓄了勇气、正要奋笔疾书之时，又被一些琐事打断，一而再，再而三。

然而近来我工作的不如意，总让我回想起过去，怀念故乡，也思念父亲。和父亲朝夕相处的那些旧时光，从心底律动出来，电影幕布似的清晰投照在我的眼前。

01 赶酒席

打孩提记事时起，父亲便时常带我赶各式的酒席。

哪家婚配，喜丧，孩子百天宴，老人寿宴，哪家孩子考了大学，又或者盖了新房搬新家，总归要和邻里庆祝一番。

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爱热闹，不等东家请的账房先生在村头支书家大喇叭吆喝，父亲总能提前得到消息。只见他主屋床被下悠悠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和母亲低语一阵，牵上我大步往外走。

有时，我闹着要抱，父亲便一手环我后背，一手托腰，婴儿似的抱着我。我要贴背背着，父亲立刻变个魔术，将我旋转90度，牢牢扶靠在他宽大厚实的肩膀上。父亲手法娴熟，全程将我手脚离地，父亲头也不回。我闹着要玩骑大马，父亲再把我秒变到他的双肩上。我双腿夹紧父亲脖颈，双手扣着他额头，下巴有节奏地敲击父亲的头部。

父亲气定神闲地哼着豫剧《包工说媒》，唱到亢奋处，身体、肩膀悠悠晃起，我也跟着前后左右晃动起来。

一曲终了，脚步已跨进主事人家。寒暄过后，众人落座。父亲就近拉来一个高脚凳，靠近他的位置摆好。主人端出最好的酒菜招待乡邻，常常先是几盘凉菜，接着上鸡鸭鱼鳖。鸡鸭鱼食材新鲜，基本上是自己喂养，现杀现做。土鳖则是淮河水里现抓的土鳖，味道鲜嫩，纯正，实在是上上的硬菜。最后，再上一荤一素的汤菜，算是养养肠胃，不过也最适合养膘。

我在高脚凳坐好。父亲不住地往我碗里加菜。兰花豆，凉拌脆藕片，油炸野生小鲫鱼，葱爆草虾，酱香猪大肠，草鸡汤，我常常吃的满嘴流油，肚皮涨的圆鼓鼓。不知何时，我斜靠着椅子、歪着脑袋早已呼呼大睡了。父亲脱下外套，小心裹紧我，抱起来就往家里赶。

母亲后来告诉我，这种酒席其实不适合父亲，有两个原因。其一，父亲喜欢和乡邻侃大山，侃到尽情处，时常忘记拿筷子。其二，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三大客气之一，主人不拿起筷子、他决计不会自顾自地吃。所以，常常酒席回来，母亲还要给父亲另外准备一些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