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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今生32]外婆,你上天堂了么

[路过今生32]外婆,你上天堂了么

作者: 福二姨 | 来源:发表于2019-03-29 09:13 被阅读16次

    下面这篇散文,是我在2003年8月写的,今天把它贴到这里,作为《路过今生》这个长篇的第32篇。


    前段时间太忙,我都累垮了,不得不请了两天病假躺在床上。老公是警察,很难请假照顾我,我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病痛的折磨。

    儿子几乎是我一个人带大的,与我感情特别深,即使我有时要打他,而且下手蛮狠,他也从不记恨,见我病了,一向调皮的他甚至还乖了起来,不时到我床前问我要不要喝水,并用他小小的手指笨拙地替我按揉太阳穴。

    看着儿子那种盼我好转的虔诚眼神,我的心似乎被碰撞了一下,一幅久远的画面突然在我眼前浮现……

    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在一座农家小院里,一个穿着整洁、微微发胖的老太太和一个身子瘦弱、皮肤白皙的五、六岁小女孩在暧暧的阳光里偎依着,那情景好温馨,好温馨。

    老太太慈祥地用手指梳理着小女孩的头发,一边笑着问:“囡,长大以后对婆好么?”

    “好”。小女孩歪着头口齿不甚清楚地随口应道。

    老太太似乎不太满意这样的回答,又继续追问着:“囡长大挣了大钱,舍得给婆花么?婆将来很老很老了,又臭又脏,囡会嫌弃婆了么?”

    “不!婆不会老不会脏不会臭!”小女孩听到这样的问话,突然认真起来,转过头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老太太额上的皱纹以后,用脆生生的童音响亮亮地告诉老太太:“婆放心好了,我将来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给婆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婆如果真的老了尿尿床上了,我会给婆洗尿布,洗得好干净好干净!”

    老太太听到这样一长串的回答后,终于咧开嘴“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小女孩就撒娇地往婆怀里一靠,也高兴地咯咯咯笑个不停……

    那小女孩便是我,老太太便是我的外婆。

    可是,外婆终究没有享到我多少福,七年前,她带着一生的沧桑,凄惨地离开了这个既叫人留恋,又让人失望的世界。

    在村人眼里,外婆不是个让人深深怀念的好人,她的一生有着许多不甚光彩的污点,村人们甚至十分地鄙视她,我不知道,上帝是否能原谅她,但我真的好希望,外婆她也能上天堂。

    外婆的母亲是个十分能干的女人,刚过门不久,丈夫就战死疆场,她一个年轻轻的寡妇,硬是撑下了一家丝线店,生意也还算过得去,后来她又领养了我外婆,准备继承她的事业。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外婆十四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撒手西去,留下从小娇生惯养的外婆孤苦伶仃地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着她们家财产的人。少女时代的外婆也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她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涯,后来不知如何嫁给了上海银行的一个小职员。

    外婆嫁入夫家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也许是夫妻不甚恩爱,也许是不能接受人生的突然转折,也许是大上海的花花世界让年轻的外婆眼花潦乱,总之,不知怎的,外婆吸上了白粉。

    这可是个无底的深渊啊!而不满二十岁的外婆就这样不知深浅地一脚跌了进去,终于,丈夫不堪忍受,把她和女儿赶出了家门。

    被赶出家门的外婆只能靠替人缝补刷洗为生。外婆的针线活是没话说的,我现今还保留着一件我周岁时她替我做的小衬衫,那针脚细密得跟缝纫机缝的一样。可是,那是她作大家闺秀的时候用来消遣的玩艺,谁曾想到有朝一日要靠它生计呢,所以外婆的精工细作并不能养活她自己,更不用说去购买毒品了。毒瘾发作的时候,丧失理智的外婆又做了她人生的第二件错事——卖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然而,这又能缓解她多长时间的窘迫呢?

    后来,穷困潦倒的生活迫使她戒掉了毒瘾,却终久无法让她回复过去的舒适无忧,在她三十三岁那年的一天,外婆病倒在一个破庙里奄奄一息,幸而被她儿时的一个小姐妹看到后救起并作介绍嫁给了比她大五岁的我的外公。

    外公大字不识一个,身材矮小,为人木讷,所以近四十岁了都没有娶亲。外公一直靠替人做长工为生,他的东家很是宽厚仁慈,从不因为他是老实人而克扣他的工钱,加上他没有家小,又是节省惯的人,只要是进了他口袋的钱就再也别想出来,这样天长日久竟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以至于村里很多人家在有了急难时都要想到向他开口挪借一下,所以外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同意嫁给外公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活路。

    外公可能有生理缺陷,他们结婚不久便分室而居,两人的矛盾也越来越多。外婆读过七年女校,虽说当年读书的时候不甚用功,但总是个识文断字的知识女性,加上她当过十多年的富家小姐,身上多少残留了一些小资情调,而外公是个邋遢惯的人,他几十年如一日喜欢在柴草堆上睡午觉,仅是这一点就很是让外婆看不顺眼,他们的磕磕碰碰一日多似一日,直到最后扭打、相骂成了家常便饭,真正地可以说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他们的这种争吵,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外婆把命运对自己的不公转移到了老实巴交的外公身上,以发泄自己内心的郁闷。外婆的这种行为,让周围的邻居非常地替外公抱不平,他们认为外婆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谁都看不起她,于是外婆又将众人都视为仇人,与人一言不合便破口大骂,成了我们那一带有名的泼妇。

    三年后,不知外婆是出于寂寞,还是对亲生女儿的思念,她自作主张领养了我的母亲。这件事,据村里老一辈的人回忆当时是这样的一个情景:那一天,太阳有点烈,你外婆上身一件淡灰色洋布衬衫,下身一条黑色丝绸裤,脚穿一双方口鞋,撑了一把黑色的小阳伞,怀里抱了你的母亲,一路叫唤着“快来,快来,快来替我看看这女孩能养活么?”大家便都围上前去,一看,你母亲面黄肌瘦,四肢软软地躺在你外婆的怀里,你外婆告诉大家,这女孩的亲娘穷得养不活她了,小女孩已经三岁,只因一向没吃的,所以长得小,三岁了还不会走路,不知道养不养得活。大家都摇头表示难说,你外婆最后只好自己决定:我先带着看吧!谁知,你母亲命大,在你外婆的精心照料下,竟活了下来,而且几个月后会走路了,活蹦乱跳的,长也长得漂亮,十分讨人喜欢。

    可惜,母亲和外婆竟好似命里不合似的,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她们俩一直闹得不甚愉快,从而也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至今都无法抹除的阴影。

    外婆可能对自己小时未能认真读书一直悔恨不已,所以在学习上对母亲十分严厉,一次因为母亲考试成绩不好,外婆就拿了刚从地里拔出的青豆萁劈头盖脸地向母亲抽去,把母亲的胳膊上抽出一道道的红印子,至今,母亲提起这事还说外婆心狠手辣,连亲生的女儿都会卖掉,何况对领养的。可是我那有些不明事理的母亲啊,她怎么想不到在那种年代,外婆能让母亲一个女孩儿家一直读完初中,直到她自己考不上为止,这在农村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些时候,母亲的一个同学到我家来,不知怎的和母亲谈起了外婆,她同学说外婆是一个很客气的人,母亲连说:“是啊,是啊,我娘脾气不好,肚量倒是特大,那时我们同学一来就是一大帮,十来个,我娘拿出家里大块的年糕,一点都不心疼,切成块煮煮,一人一碗。要知道那可是五几年的时候啊!那时粮食多紧张!”我听出母亲的言语之中还是有些感念之情的。

    外婆因为母亲读书不好,还有母亲很多的生活习惯都是跟外公学的,叫外婆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她骂母亲是下三滥的出生,和外公一样的从骨子里就贱,而母亲也只和外公投缘,外公一直活到九十四岁,最后三年由于小脑萎缩患了老年痴呆,连大小便都不知道脱下裤子再拉,可母亲对他一直极其孝顺,外公到死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而外婆的晚景……却是叫我现在想起来心里又悔又痛的。

    外婆这一生中最疼最爱最宠的人便是我,听说母亲生我时她便说是头胎生产,她信不过村里的接生婆,必须请乡里医生来接生,而当时的农村妇女生产可都是在家里请接生婆接生的。我生下来还不满五斤,按医学上的说法叫足月小样儿,属于高危新生儿,而且我生下来还不哭,窒息了好长时间,可以说我这条小命还真是亏得了外婆当年的英明决策才保下来的。

    我出生后,外婆便把她的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我八九个月的时候,有一次不知何故哭闹不已,外婆急了,连忙唤外公去请乡里的医生,医生来了量量体温,听听心肺,什么都正常,而且我一见来了陌生人马上就停止哭闹了,于是那个已经成了我们家常客的医生笑着说:“你们家呀!小孩倒是没病,就是大人总要时不时的得个大惊小怪病。”

    我长大一些后,闯了些小祸,譬如说弄坏些东西,父母要责骂,外婆总说:“养小孩可是要肚量的,一点肚量都没有的人家,怎么配有小孩?”

    我们家老宅,四面环水,外婆就让外公在四周全部插上竹篱笆,以防我掉下水去,邻居小孩和我一起玩,外婆是要看着的,只怕他们欺负了我,我上小学的时候,整整五年,不论刮风还是下雨,外婆每天都要接送,而学校离我们家只不过三里路而已。我小时候的娇生惯养,在我们那可是出了名的。

    父母,尤其是父亲,对外婆的教育方式十分不满,其实我小时候挺乖,学习也好,可父亲也许为了在外婆面前显示一下他才是我的家长,每次从江西回来探亲,总要找些茬来训我,外婆见他这样,气得浑身发抖,挡在我的前面冲父亲大声嚷嚷:“你别想动她一根指头,你要打她,你先来打死我这个老太婆!”村里人看到这一幕,总戏说我们家又在上演《红楼梦》,老太太护宝玉来了。

    就这样,在无形之中,我们家形成了两个“帮派”,一派是我和外婆,一派是父母和外公。父母恨外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外婆一向独揽家中的财权,即使在母亲结婚后也是如此。而父亲一开始也不敢太反对外婆,因为他在和我母亲结婚以前,其实是我外婆的侄子。我外婆的亲生父母生有两男两女,因家里穷,就把女孩儿全送给别人养了,后来外婆的二哥,就是我的爷爷到上海学生意出息了开了家米行,就开始寻找失散的妹妹,外婆是爷爷的二妹,她和小妹都被送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兄妹相认后爷爷在经济上给了两个妹妹很多的帮助,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爷爷那时把我年幼的父亲寄养在我小姨婆家里,小姨婆家在离我们家十里路左右的县城里,可小姨婆对父亲并不好,倒是外婆,经常把父亲接到乡下来百般疼爱,所以一开始父亲还比较畏惧外婆,可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撕破脸了,他经常怂恿母亲和外婆争夺财权,气得外婆一直骂他良心被狗偷吃了。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的财权还是转移到了我父母手上。

    外婆和父母的那些明争暗斗,年幼的我根本无法去弄清楚谁是谁非,只知道外婆是最疼我的人,我应该站在外婆一边。外婆知道家里人常会在背后议论她的不是,商议对付她的办法,就常常让只有四五岁的我去偷听他们说话,我呢,也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充当了一个很不光彩的传声筒角色,家里的战争也因此而更加频繁和激烈,而我瞪着惊恐的眼睛,无助地望着这一切的时候,却还茫然不知引起这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

    母亲对我的不懂事十分伤心,她甚至有点恨我,有一次外婆有事出门未能带上我,他们竟吓唬我要把我捉起来用秤杆从肛门一直捅到嘴巴,我吓得浑身发抖,那种惊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然,他们并不会真的这样做,但我从此对外婆的依恋更深,惟恐她离开我半步,我把外婆当成了保护神,并且更加坚定地和外婆站在同一战壕里。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一天天大了起来,开始对事情有了一点点分析能力,我不再在外婆和母亲之间传话,但是对母亲,我却也难于像妹妹那样的和她撒娇亲昵,直到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我在母亲卧室的窗台下偷听到这样一句话:“大囡这孩子,我是白生了,就譬如当年肚子痛是拉掉了一堆屎吧!幸而我又生了老二,这孩子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给她婆带了。”我踮起脚尖,从窗户里看到母亲紧紧地搂着七岁的妹妹,扑哧哧地掉着眼泪,而妹妹则伸出小手不停地替母亲擦着眼泪。

    我悄悄地从窗台下溜走,一个人在竹林里呆呆地坐了老半天,直到听到外婆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声不停地传来,我才慢吞吞地从竹林里踱了出来。我现在记不起自己那时在竹林里想了一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从此变得忧郁而敏感起来。

    我开始躲着外婆悄悄地讨好母亲,可是不知道母亲是没有察觉,还是另有原因,反正我们的关系直到现在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面对母亲的冷漠和她对妹妹绝然不同的亲切,以及邻居对外婆不屑的议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外婆,直至十四岁那一年,第一次公然和外婆顶嘴,并借口大了再也不肯和她同睡一个床铺。外婆使尽各种手段想挽回我对她的亲热与尊敬,她甚至搬了张条凳坐在小村口,对每一个路过的村人哭诉她带大我的艰辛,又在家里供了个菩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菩萨惩罚挑拨我们婆孙关系的恶人,她时而哭时而骂,喉咙都哑了也不肯停下来,被她搞得实在没法过日子了,母亲求我去向外婆赔礼道歉,迫于无奈,我只好向外婆妥协,家里表面上平静了下来,可我心里知道,我实际上已下决心要和外婆划清界限了。

    八七年我考上卫校,那时母亲和妹妹已随父亲去了他所工作的地方――江西某农场,家里只有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我借口学习忙,不常回家看望他们。而外婆,只要逮着我回家,便要逼着我给父母写信,编理由让他们多寄些钱给她,我不答应,她便破口大骂,甚至用一些很下流的话来辱骂我,说我和她分心是因为想嫁人了,让十七八岁的我感到特别羞耻不堪。于是心里对外婆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八八年外婆得了胆襄炎,母亲赶回老家送外婆住了院,在当时来说也算是用了一笔大钱才让外婆的病治愈,谁知八九年外婆的胆襄炎又复发了,父母那时一是因为没钱,二是对外婆也没多少好感,硬着心肠不回来,外婆几乎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买药吃,可病一天天加重,小便又黄又少,全身皮肤发黄,连眼珠子都黄透了,整天呻吟嚎叫,到最后渐渐没了力气,处于休克状态了,我很怕,一次次地拍电报催父母回来,可他们就是不理不睬,我没办法,一边使了最后的杀手锏――电告父母:外婆病死,速归。一边利用自己在医院实习的便利,胡乱配了些便宜的消炎药给外婆输液。我那时,实在是抱着拿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的,因为当时我才开始实习第二个星期,临床实践知识实在是少得可怜,甚至连静脉穿刺也是刚刚勉强学会。然而,事情的发展还真出乎我的意料,等母亲赶回来时,外婆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于是母亲将我很是责怪了一通。

    外婆病愈后,人瘦了许多,脾气却也好了不少,尤其不再辱骂我了。

    由于一些一言难尽的原因,九一年(我工作后的第二年),父母回了父亲的老家上海,我也仓促地结了婚,当时因为我的婚姻我和父母搞得很僵,我们的关系直到九三年我生了儿子才恢复。

    我结婚以后医院给我分了房子,外公外婆住在离我十里路左右的老宅。我有时回去看他们,见到外公身体很不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在地里劳作,外婆不会去照顾他,还要不时地痛骂他,我觉得外公特别可怜,就偷偷地买了一些营养品藏在外公的被子里,我至今不知道外婆对这样的事是否知晓。后来外公外婆闹得实在厉害,村里的人都说要出人命了,我只好把外公送到上海父母处,把两个老冤家隔离了开来。

    外婆一个人住后,就常从乡下跑来看我,我那时对外婆还有一些怨气,我没有给她钥匙,也不留她过夜。外婆每次上午来,吃过中饭回去。有一回,外婆来得不巧,我和同事逛街直到中午才回家,外婆就一直坐在我同事家门口的石阶上等(当时我住的是一间位于阴山背后的平房)。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我就碰到我的同事嚷嚷着告诉我:“你快回去吧,你有个奶奶还是外婆?在我家门口等你半天了,我叫她屋里坐,她还客气说不麻烦了,说你就快回的,我看外面风老大的,她都这么大年纪了……”

    我赶紧撒腿往家跑,老远看到外婆还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冬日的风儿把她的白发吹得有些凌乱,外婆一生比较讲究仪表,尽管坐的时间很长了,她却还要努力保持挺直的姿势,然后又觉得腰酸,就时不时地用一个拳头捶捶自己的背,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特别想哭。

    这一天,我第一次留了外婆在家中过夜,后来,我就去配了一条钥匙给她。

    九三年我生了儿子,老公担心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儿子忙不过来,(他那时还在部队没有转业),就从老家接了一个才十四岁的侄女替我帮忙,而那时,外婆年岁愈大,一个人在家里过得很是艰辛,我就存了一点私心,故意地对老公说:侄女太小,不懂事的,还是把外婆也从乡下接来,外婆虽然已经抱不动孩子了,但毕竟是带过孩子的,让她在旁边看着点也好。

    而后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我说的那样,侄女确实还不是太懂事儿,有时烦了,就由着儿子乱跑,不去管他了,外婆就在后面颠着小脚追,远远地看到有人,就扯着嗓子大喊:快替我抓住他呀!快帮我拦住那小孩!现在,我的一些同事还常常提起这些,说我儿子小时真是太顽皮了。

    可是,一年以后,因家里开销太大,我和老公工资又小,渐渐地深感入不敷出,我向母亲隐隐地透露了我的困难,可母亲却对人说,外婆的生活她不管,我是外婆从小带大的,照顾外婆也算理所应当,再说外婆帮我照看孩子了,就更应该由我担负外婆的生活费。我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心里十分难受,就借口要去部队探亲,把侄女送回老家,把外婆送到了上海父母处,而我从部队回家的时候,却没有再把外婆接回家。我要让母亲看看,到底是外婆在替我带孩子,还是我更多地在照顾外婆。

    回医院上班后,我把十六个月的儿子放到托儿所,母子俩生活得井井有条,所有认识我的人无不佩服我的坚强与能干。而外婆从此也就呆在了上海。

    九五年后,外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慢慢地竟卧床不起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要我接她到我家,她说上海的房子像个鸟笼子,她住不惯,要闷死人了!

    我虽然被她说得心软了下来,可当时孩子才三岁,老公还在部队,我知道自己无法同时照顾一个孩子一个病人的,就要母亲一起过来,母亲一方面有事脱不开身,一方面怕外婆到我家后使劲嚷嚷要住院,到时让我同事看着不象话,而家里又没有钱给外婆治病,于是就这样一直拖着。

    九六年七月,我又一次去部队探亲,外婆已经病得很重了,她告诉我:父母只管喂饱她一日三餐,其它时候,看也不过来看她。我当时看到父母对外婆确实有些冷漠,倒是已经八十九岁的外公不计前嫌,一直在外婆床前照料着。外婆说她已经几个月没有洗澡了,身上好难受,特别想洗个澡,可母亲一直装作没听见。

    我于是找了一个最大的塑料盆,装了热水,扶外婆起来洗澡。我这才发觉外婆已全身浮肿,肚子很大,想来一定是腹水。我身材单薄,怎么也抱不起沉重的外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外婆拉扯进盆里。

    外婆的床褥许久未晒,席子上一片深深的水迹,她的头发又长又脏,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异味,身上的污垢洗了一层又一层,怎么也洗不彻底,后来只好草草冲了一下了事。

    扶外婆起来的时候,我把她的脚先放在地上,让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的一个手撑着凳子,一个手扶住了她的腰使劲地用力,才让她立起来,可是盆儿太小,卡住她的臀部也跟着起来了,弄得水淌了一地。

    把外婆扶坐到椅子上后,我又给她剪头发,因为是夏天,我想尽量地剪短一些好让她感觉凉快些,我的手艺很差,一向爱美的外婆却十分满意,说我剪得很好,然后又对我说:“囡,等你从部队回来接我回去好么?我还是在你那最开心。”

    望着外婆期盼的眼睛,我违心地点着头。

    一个多月以后,我从部队回来,外婆对我似乎有点漠然,她不再念叨要我带她回去,甚至没有叫我到她床前多坐一会,我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带她回去,就一直有点躲着她的意思。两天后,我要回家了,我硬着头皮向她告别,没等我开口,外婆竟平静地对我说:“你走吧!路上小心些!”

    ……

    三天后,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外婆过世了。我去上海奔丧,来到父母家中,外婆睡的床铺早空了,人已给殡仪馆接走了,我当时不知怎的心里倒不十分难受,只觉得外婆终于脱罪了,我也不用为难了。

    倒是外公,流了很多的泪,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老太婆没了,老太婆没了。我一个阿姨就问他:“老太婆一直要骂你的,她对你这样不好你还想她做什么?”外公却说:“老太婆好的呀!没有她我就没有女儿,没有女儿谁养我老?”

    过了几天,殡仪馆通知我们外婆要火化了,让我们去见最后一面并领取骨灰。那一面,只有半个小时,那天殡仪馆的小厅给人包完了,我们包了一个中厅,送葬的包括我儿子只有六个人,厅堂里显得空空荡荡,红被单裹着的外婆看上去格外的孤单无助,我的泪开始从心里涌出来……

    做六七的时候,我硬是不顾别人的指指点点,把外婆的骨灰盒放在我新分的公房里一个星期后才安置到殡仪馆。可是,我还是觉得,农院里小女孩信誓旦旦的诺言终究是没有实现。所以,看着儿子与我亲密无间的样子,我不会问他长大了对妈妈好不好,我只是无限感慨地抚摸着他光光的脑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外婆故去七年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外婆能否上天堂,但我想,上帝应该是最最仁慈的,他应该能体谅我们脆弱的人性,此时此刻,外婆应该是在天堂笑望着我的,她一定不会记恨于我。

    但愿如此……

    外婆给我做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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