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萧然,是一名快乐的怨妇。
芳龄35,老公赵鑫事业有成,5岁的女儿朵朵活泼可爱,自己工作稳定,我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然而呢?
七年之痒的婚姻已经失去了色彩,每天和老公的交流除了吵架基本为零。
工作越来越力不从心,90后的主管气势汹汹,每天卑躬屈膝。
但我一直在笑,毕竟我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听说有一种抑郁症叫“微笑抑郁”,由于“工作的需要”、“面子的需要”、“尊严和责任的需要”等等,患者白天大多数时间都面带微笑。
然而,这种“微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它并不能消除压力、烦恼、忧愁,只能让他们把忧郁和痛苦越积越深。
这不就是我吗?
笑的越多,心里越痛。
心里痛,身体也痛。
果然,我被诊断出乳腺癌,晚期,也就三个月左右了。
拿诊断书的那天,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像等待多年的另一只鞋子,终于掉了下来。
在那一刻,我反而觉得通体舒畅,甚至我的微笑抑郁都痊愈了。
医生建议我进一步检查,我笑了笑。
我不打算治疗。
我看过一个美国国家医学研究所的研究,从1998年到2010年,虽然医疗水平发展了,可在生命最后阶段觉得痛苦的人却增加了12%,患抑郁症的人数增加了26%。
我的微笑抑郁刚治愈,何必呢?
我买了一个100天日程本。
在第一页工整的写下:
2018年11月21日,生命倒计时100天
我,萧然,重生了。
第一件事:果断辞职
爽!
第二件事:离婚
我把离婚协议放在赵鑫面前,他皱眉。
“闹什么?”
我也不生气了,笑嘻嘻的说“离婚啊~”
“除非丧偶,否则你休想!”赵鑫气冲冲掀桌子走了。
我看着赵鑫怒气冲冲的背影,依然笑嘻嘻,眼泪却突然间掉下来,大滴大滴的。
赵鑫,你很快就会如愿以偿了。
擦干眼泪,我突然发现了不离婚的好处。
我可以名正言顺花他的钱啊!
反正老娘也要死了,留着钱难道给别的女人花吗?
于是我清点了家里所有现金和存款,抛售了所有基金和股票,把能动的钱全部变现。
不多不少,20w。
回了一趟娘家,逼着老爸老妈表演了一连串他们在社区艺术团学的才艺,笑的前仰后合,感慨终于报了小时候的仇。
联络了家附近许久不见的发小,请她吃饭,还重金给她儿子买了礼物和一份终身保险,在她一脸震惊中请她以后有空的话,多来看看我爸妈。
最对不住的,就是爸妈了。
希望他们永远开心。
希望下辈子还做他们的女儿。
算了,还是希望下辈子他们能有一个省心的孩子吧。
至少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去朵朵的补课班,请了3个月假。
老师苦口婆心,朵朵正在关键期,钢琴和舞蹈马上就考级了,这个时候不能放弃啊。
我果断签字请假。
5分钟后,我又回来了。
老师很欣喜,“朵朵妈妈,你是想通了吗?”
我略带一丝丝羞涩。
“我是想问问,能不能把预交的三个月学费给我退了?”
又多了将近2w,耶!
父母已经年迈,并且有自己的退休生活,我不想让他们烦心,也不忍他们目睹我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朵朵才5岁,我想多陪陪她。
我很自私,我想让她长大后能够记得妈妈。
记得这个叫萧然的妈妈。
倒计时93天,我已经和朵朵在去昆明的飞机上了,头等舱。
看,人生倒计时,干啥都提速,拖延症不治而愈。
我加了一个群,群名很长,叫“再不疯狂我们就死了”。
是的,我们就是一群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怕死鬼,想用力抓住生命最后的灿烂。
似乎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都会选择环游世界,官方说法是趁着没死多看看这美好的世界。
其实,我们不敢留在熟悉的地方睹物追情,我们怕面对至亲的忧伤。
我们是一群胆小的怕死鬼。
大家选择的方向各不相同,兜兜转转,我和一个叫林觅的女孩一直同行。
赵鑫的电话,果断挂了。
再打,挂断。
再打。
我抠出电话卡,扔进美丽的泸沽湖里。
林觅大笑,姐,你临死了还污染环境。
朵朵问,什么是临死啊?
我搂着朵朵,没有说话。
林觅掰开一块鲜花饼塞到朵朵嘴里。
朵朵,对不起。
26岁的林觅很清瘦,她总喜欢买一大堆好吃的,自己却吃的很少,总是便宜了我和朵朵。
后来她给我看她原来的照片,胖嘟嘟的很可爱,我才知道她从小就很爱吃各种好吃的,因为减肥总是来来回回的节食,现在只想好好对自己。
可惜她得了胃癌,吃不下多少东西了。
姐,你为什么来云南呢?
这不是所有文艺青年都会来的地方吗?
可是我觉得你不是。
我故作苦逼,因为来不及办护照,要不我就去国外了。
那我们去落地签的城市呗。
林觅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大理的夜空下闪着光。
好。
是的,我是故意的,我和赵鑫就是在丽江相识的。
是的,我想带朵朵来到她父母相识、定情的地方,想让她可以感受父母最初的爱。
是的,我放不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后半程由林觅安排。
大家都以为,这场“临终旅行”还不得有多远有多远,有多快有多快。
在有限的生命中,拼命记住无限的世界。
其实不是,我们走的要多随性有多随性。
一朵花,一片云,
一座山,一片海,
每一个脚步我们都用心慢慢体会。
这世界最贵的奶茶,也比不上树上刚刚采摘的新鲜椰汁。
这世界最贵的酒店,也比不上家里刚刚洗干净的起球床单。
朵朵在画画,妈妈,朵朵,爸爸。
我问她,地上是什么?
朵朵说,是妈妈的假面。
以前妈妈总带着假面在笑,现在妈妈都笑得特别开心。
我搂着朵朵,没有说话。
孩子纯真的眼神,能看透世上所有伪装。
我溃不成军。
朵朵,对不起。
我们这一路潇潇洒洒,我只给朵朵买她喜欢的礼物,然后快递回家,什么行李都没有。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我是且走且买且扔,什么念想也不留。
林觅却是走一路,买一路,给好多人买礼物,认认真真地写地址,一个一个邮寄回去。
她说她害怕,最终被所有人遗忘。
在济州岛暖暖的阳光里,朵朵主动贴上林觅的脸。
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别怕,朵朵记得你,永远记得你。
林觅泣不成声。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远处白色的海浪,心里一片柔软。
我轻声说:“给他打个电话吧”!
是的,那一天,本来是林觅结婚的日子,她本应是最美丽的新娘。
是的,她本应和深爱5年的爱人一起,在济州岛的沙滩上奔跑、打闹、嬉戏、吵架,度过温暖的蜜月时光。
是的,她放不下。
我们去过的每个地方,都是处心积虑。
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遗憾。
日程本用完了。
钱早就花完了,我还跟马云爸爸借了些,也不知道我死了这钱谁还,管他呢。
林觅日渐衰落,看到如此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枯萎,我心里很不好受,甚至想逃离。
我想把朵朵送回家,林觅说,她在马来西亚等我。
临上飞机,我用新的电话卡给赵鑫发了一条短信:
赵鑫,我想你应该看到了诊断书,如果没看到也没关系,我放在枕头底下,你找找。
你总说我30多岁了还任性,我就任性这一回。
我不希望在ICU,赤裸裸的插满管子,每天花个几千块,没有尊严、工业化的死去。
然后关机,上飞机。
我搂着朵朵,没有说话。
朵朵,对不起。
出乎我意料的是,刚下飞机,我就看到了赵鑫。
他紧紧抱住我,特别紧,几乎勒的我喘不过气来。
曾经,我们都以为,
你还有心跳,我就不会失去你。
但其实不是的,没有了拥抱,我便失去了你。
我感觉赵鑫的眼泪流进了我的脖子里,热乎乎的。
我慌了。
从医院出来第一次慌了。
我说:“你别哭啊赵鑫,虽然我花了好多钱,但房子我没卖,大头还是就给你和朵朵了。”
赵鑫松开我,哑声说:“萧然,你是不是傻?
你认真看过诊断书吗?
那个萧然是53年的!不是你的!
你得的是乳腺增生!”
半晌无语。
我小声说,我辞职了。
赵鑫没吭声。
这三个月,我花了20多万。
赵鑫没吭声。
我接着说,还欠了10万多的蚂蚁花呗。
赵鑫闷声说,蚂蚁花了,那就让蚂蚁还吧。
“我还给那个发小铃铛的儿子买了5万多的保险……”
“这个能要回来吗?”
……
人生最最大的痛苦就是,人没死,钱花完了。
原来,从我出发那天,赵鑫就发现了诊断书,也一眼看出了问题。
他联系不上我,就去医院换回了正确的诊断书。
原来,是他安抚了我的父母,让二老放心,说我就是带孩子出国旅游了,不能接电话,微信也不方便。
原来,朵朵一直在偷偷给爸爸打电话,发照片,难怪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外面“挥霍无度”,每天收到扣费短信他都肉疼,没收到他又担心。
是啊,粗线条如我,怎么就忘了银行卡、支付宝都预留他的手机号。
原来,没有那么多幸运,林觅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
但,她终究还是见了他。
他们补拍了婚纱照。
她最终,还是成了他的新娘。
原来,我们都被爱着。
我叫萧然,是一名努力找工作的、快乐的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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