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的脉络（七）

上期讲了一些晚唐诗和诗人，这期将讲完余下晚唐诗的脉络。

众所周知，到了晚唐，格律诗已经完全成熟，甚至渐渐呈现出其流弊性。而晚唐大多数诗人其实仍然保留着前人的习惯，在写以近体诗为主的同时，也偶尔写写古体诗调剂下生活。

但是也不乏一些诗人，或者是看不起古风，或者是心里有执念，一生专攻律体。

许浑就是其中翘楚。

后人所谓“许浑千首诗，杜甫一生愁”，虽然言过其实，杜甫的近体诗绝不是许浑所能比的，但是这个并称也说明了许浑的诗有其过人之处。

也有人戏称为“许浑千首湿”，这个“湿”是说其诗多与“湿”有关，其诗中频繁的出现“水”的各种字眼、各种意象。（后面我举的代表作都有这个特点）

许浑（约791～约858），字用晦（一说仲晦）。许用晦晚年居于丹阳之丁卯桥，故其诗名《丁卯集》，后人也称其“许丁卯“，其诗自成一格，号为“丁卯体”。

他现存诗500首左右，主要分为怀古和写景的绝句或律诗，无一首古体诗。关于这点，后世褒贬不一，争论很多，甚至彼此相差很远。有人说许浑诗“不如不做”，这无疑是对一个诗人最大的否定，但也有人说“用物时不为物所赘，写情而不为情所牵，李、杜之后，尚学者许浑而已。”这样的争论也恰恰证明了许浑，天才总是备受争议的。（虽然在我看来，许浑顶多是一个人才）

据说，许浑的诗常常混入杜牧集中。有人说《清明》是许浑写的。

代表作：《早秋》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

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

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

这是写早秋的名篇。整体看，淡淡的美。形容词很到位。尾联用屈原《湘夫人》典故，也比较自然，不涩。

《咸阳城东楼》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这首诗还有另一个名字，咸阳城西楼晚眺，对我们来说，西楼、东楼没有太大关系。一般说到许浑，都会想到这首诗。颔联实在名句，风景有，哲理有，用字也几乎完美。

《谢亭送别》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这里的所谓劳歌，即送别歌，用李白“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典。整体看，写的很颓废。

再举几首关于“湿”的诗。

《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

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树色随关迥，河声入海遥。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姑苏怀古》

宫馆余基辍棹过，黍苗无限独悲歌。

荒台麋鹿争新草，空苑岛凫占浅莎。

吴岫雨来虚槛冷，楚江风急远帆多。

可怜国破忠臣死，日月东流生白波。

（而许浑的“浑”字也是“湿”的）

唐末“皮陆”并称，诗方面其实不大出彩，他两人的文章倒是直达民情，颇具讽刺性。罗隐、皮日休和陆龟蒙的小品文曾被鲁迅先生誉为“一榻胡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镳”。（他们和鲁迅挺像的）

皮日休（约838—约883）字袭美（一字逸少）。曾居住在鹿门山，道号鹿门子，又号间气布衣、醉吟先生、醉士等。又曾中进士，后在黄巢起义中被俘，黄巢称帝，皮日休任其翰林学士，起义失败后皮日休不知所终，有后人记载其因写诗讽刺黄巢被杀害。

他与陆龟蒙唱和诗很多，（诗题例：奉酬鲁望见答鱼笺之什、奉酬鲁望惜春见寄、奉酬鲁望夏日四声四首·平去声、奉酬鲁望夏日四声四首·平入声、奉酬鲁望夏日四声四首·平上声、奉酬鲁望夏日四声四首·平声、奉酬鲁望醉中戏赠、奉和鲁望白菊、奉和鲁望白鸥诗、奉和鲁望病中秋怀次韵、奉和鲁望春雨即事次韵、奉和鲁望叠韵双声二首·叠韵山中吟、奉和鲁望叠韵双声二首·双声溪上思、奉和鲁望叠韵吴宫词二首、奉和鲁望读阴符经见寄、奉和鲁望独夜有怀吴体见寄、奉和鲁望寒日古人名一绝、奉和鲁望寒夜访寂上人次韵、奉和鲁望怀杨台文杨鼎文二秀才、奉和鲁望寄南阳广文次韵）看着就吓人，但无甚佳作。有唱和集《松陵集》。

鲁望，陆龟蒙的字。

代表作：《汴河怀古其二》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为隋炀帝“翻案”，有一定的道理。

《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清奇灵巧。

他也有袭白居易新乐府诗的《正乐府》十首等作品，诗文集有《皮日休集》、《文薮》、《胥台集》。他未被新旧唐书立传。据说，他的长相比较奇怪，看上去只有一只眼睛，当时有人讽刺他为独眼龙。

他的小品文代表：《鹿门隐书》

“古之为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己忧之；今之为官人也，以己为天下累，故人忧之。 古之隐也志在其中，今之隐也爵在其中。古之决狱，得民情也，哀；今之决狱，得民情也，喜。哀之者，哀其化之不行；喜之者，喜其赏之必至。古之用贤也，为国；今之用贤也，为家。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古之杀人者，怒；今之杀人者也，笑。”

古今对比强烈，十分精彩。

陆龟蒙（？～公元881年），字鲁望。曾举进士不第，后隐居松江甫里，人称之为甫里先生。常泛舟江湖，号为“江湖散人”、“天随子”。他有自传《甫里先生传》和《江湖散人传》。他在《江湖散人传》中写：“散人者，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羁限，为时之怪，民束于礼乐者外之，曰此散人也。”在当时，可谓极具个性。好像每当一朝之末总是有这样的人，用这种方式对抗时代，逆流而行。

姜夔一首著名的《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中羡慕的就是这位天随子。

看似有点犬儒，但他也是一个农学家，他对农具、渔具、茶具及农事都有颇深的造诣。据说他写的《耒耜经》中对曲辕犁的记载最准确最详细，这本书还曾被誉为“农家三宝”之一，对后世颇有贡献。

他的诗多为田园隐逸诗。

代表作：《白莲》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似有味似无味，有种自怜之情。

《别离》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这首别具一格，用字简单，情感却丰富。

“皮陆”相和：皮日休《春夕酒醒》

四弦才罢醉蛮奴，醽醁馀香在翠炉。

夜半醒来红蜡短，一枝寒泪作珊瑚。

醽醁（líng lù）一种美酒，绿酒。

陆龟蒙《和袭美春夕酒醒》

几年无事傍江湖， 醉倒黄公旧酒垆。

觉后不知明月上， 满身花影倩人扶。

一派士子风流，不像是唐末。

那个自称“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穷人。”的杜荀鹤倒是比较好的的展现了唐末藩镇割据战火纷飞的时代风貌。

据说，杜荀鹤是杜牧妾室所生，后来妾被妻赶走……

杜荀鹤（约846—约906），字彦之。曾数上长安应考而不第，自归九华山，号九华山人。曾写诗颂朱温，朱温建立后梁并任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旧五代史》为其立传。

他一生以诗为业，诗风主流近似杜甫，其诗有后人称为“杜荀鹤体”。

他有《自叙》一诗：

酒瓮琴书伴病身，熟谙时事乐于贫。

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

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

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一番牢骚和自表，“诗旨未能忘救物”。

代表作：《山中寡妇/时世行》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这首有诗经精神，写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

《春宫怨 》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时人称颈联“杜诗三百首，尽在一联中。”后人更是有将这首诗列为“宫词为唐第一”。整体看，写宫女的寂寞，或许也有诗人自叹无人赏识之感。

《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首通俗易懂，意蕴深远，几乎耳熟能详。

另有诗作《乱后逢林叟》）、《题所居村舍》、《再经胡城县》、《乱后山中作》、《蚕妇》、《伤硖石县病叟》等。

一个朝代的送葬曲大抵如《玉树后庭花》般，国之将亡而沉溺于幻想。温庭筠、韦庄、韩偓等人的艳诗艳词在那样的年代，还写的那么好，无疑是一个讽刺。

在讲温庭筠之前，先提一下鱼玄机。这个女人，名和字都很让人喜欢。

鱼玄机（约844年-约871年），初名幼微，字蕙兰。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前面已经讲了其他三位。

据说，她自小就展露天资，名声远传，温庭筠曾考校过她，两人也成为忘年交。据说，鱼玄机对温庭筠有情，而温庭筠不忍，最终避开。后来，她认识了状元郎李亿，终于嫁与其为妾，后为其夫人所妒，被赶到咸宜观做了女道士，改名玄机，这时，她16岁。

据说，她因妒杀婢女绿翘而入狱，被京兆尹温璋处死，又说其最后被释，隐居一方。关于鱼玄机的野史有很多。而奇怪的是，唐朝四大女诗人除了刘采春都是女道士。而且四位过的都不太好，几乎不得善终……

鱼玄机的诗今仅存50首。

代表作：《早秋》

嫩菊含新彩，远山闲夕烟。

凉风惊绿树，清韵入朱弦。

思妇机中锦，征人塞外天。

雁飞鱼在水，书信若为传？

有景有情，据说是她11岁写的。写给将赴外地做官的温庭筠，温庭筠也回了一首《早秋山居》。

《赠邻女/寄李亿员外》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哀婉至极。颔联是经验之谈，名动千古。尾联怨愤，宋玉、王昌都是美男子，但王昌性情凉薄。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 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子安，李亿的字。

这首是仿徐干《室思》中“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句，前两句兴起也好，整首读下来有种绝望感。

温庭筠（约812年-约866年），本名岐，字飞卿。考进士多次落榜，多次在科场帮人写诗作弊，按要求要完成八韵的诗（前面讲过钱起的《省试湘灵鼓瑟》就是这种诗。）许多人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不了，温庭筠却如鱼得水，叉一次手得出一韵，叉了八次手，就完成了诗试，造福了与他临近的同学，人送外号“温八叉”、“温八吟”。

他性情不羁，常讽刺权贵，故终生不得志，曾任随县和方城县尉，而官至国子监助教（从六品上）。在诗方面，他与李商隐并称“温李”，在词方面，与韦庄并称“温韦”。他是花间词派的鼻祖。

他是唐朝存词最多的人，曾有集《握兰》、《金荃》，后散佚，今存作品多收入《花间集》。

代表作：《赠少年 》

　　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风叶下洞庭波。

　　酒酣夜别淮阴市， 月照高楼一曲歌。

这首有盛唐风味。

《嘲三月十八日雪》

三月雪连夜，未应伤物华。

只缘春欲尽，留著伴梨花。

似嘲似咏。

《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照）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名篇，写羁旅之情。颔联至今为人称道，景情融合。

《过陈琳墓 》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独（/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凭吊陈琳的同时感怜身世。

另有诗作《利州南渡》、《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瑶瑟怨》、《遐水谣》等。

他有组词《菩萨蛮》十四首，代表作：《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 ，弄妆梳洗迟 。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 ，双双金鹧鸪 。

描绘了一幅唐代仕女梳洗的画面，用字用词生动精巧。

《更漏子.柳丝长》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 ，画屏金鹧鸪 。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写闺怨，含蓄蕴藉。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评：“庭筠工于造语，极为绮靡，《花间集》可见矣。《更漏子》一首尤佳。”

《酒泉子. 花映柳条》

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阑干，窥细浪，雨萧萧。

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这首写春闺寂寞。

他还有许多花间词作，题材狭窄，常常介于唯美和艳色之间。

《望江南. 梳洗罢》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

《梦江南.千万恨》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这种小令，虽短却好，虽好却短。

韦庄（约836年- 约910年），字端己。他是韦应物四世孙。年少孤贫而好学，机敏过人，早年一心应试而不得，曾广泛游历各地，也曾亲历黄巢攻陷长安现场。于五十九岁登进士第，被授校书郎。901年，因公入西川，结识西川节度使王建（不是那个诗人王建），907年朱温篡唐后，韦庄力劝王建称帝，于是王建建立前蜀国，韦庄为宰相。

韦庄现存的诗词分界比较明显，900年之后（即入蜀之后）再无诗作留存，而且他现存词作大多数是他入蜀后所作。900年之前多为诗作，他的诗作存于《浣花集》，词作则散见于《花间集》、《尊前集》和《全唐诗》等总集，近代王国维等人曾将其共54首词编入《浣花词》。

代表作：《金陵图》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

吊古伤今，一二句直接讽刺时人，后两句心情低沉。

《台城》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在一片朦胧的景色中让人感到物是人非，也是一首咏吊六朝的诗。

《关河道中》

槐陌蝉声柳市风，驿楼高倚夕阳东。

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

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

平生志业匡尧舜，又拟沧浪学钓翁。

伤己身世，自陈所志。

他的长篇叙事诗《秦妇吟》是现存唐诗中最长的一首，共65联，1666字。这首诗与“乐府双壁”（孔雀东南飞》、《木兰辞》）合称“乐府三绝”，堪称史诗。

《秦妇吟》中的故事历时三年，囊括两京。主要讲述在黄巢攻城中诗人遇见秦妇，而秦妇讲述自己所见的一些触目惊心的事情，写作既用第一人称，又用第二人称。整首诗的情节曲折而丰富，结构宏大而严密，语言流丽又精工。下面是其中一些诗句：

“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 “借问女郎何处来？含颦欲语声先咽。”“三年陷贼留秦地，依稀记得秦中事。”

“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烟烘烔。”“紫气潜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斗粟。”“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一从狂寇陷中国，天地晦冥风雨黑。” “如从地府到人间，顿觉时清天地闲。”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野色徒销战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避难徒为阙下人，怀安却羡江南鬼。”

从这些句子可以看出《秦妇吟》绝对不输“三吏三别”、《长恨歌》，而杜甫是诗圣，白居易是“长恨歌主”，韦庄则是“秦妇吟秀才”。

这首诗初诞生便多有流传，甚至有人制成幛子悬挂，盛传一时。但悲剧的是，韦庄晚年不仅讳言《秦妇吟》，撰《家戒》自禁此诗，而且向各处收回抄本，临终还嘱托家人不许挂《秦妇吟》幛子，诗集中也不收入此诗。从此，历代只知其名，不见其诗。

直到20世纪初，有人才从敦煌石窟经卷中整理出这首“名诗”。

而关于韦庄自禁此诗的原因，学术界的说法有很多，止谤说、免祸说，等等。

另有诗作《悯耕者》、《汴堤行》《夜景》、《忆昔》《题盘豆驿水馆后轩》、《登咸阳县楼望雨》等等。

在词方面，王国维《人间词话》称“端己词情深语秀” 、“要在飞卿之上”，又说“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

有组词《菩萨蛮》五首，代表作《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应天长. 别来半岁音书绝》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荷叶杯. 记得那年花下》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晚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诉衷情.烛烬香残帘半卷》

烛烬香残帘半卷，梦初惊。花欲谢，深夜，月胧明。

何处按歌声？轻轻。舞衣尘暗生，负春情。

《思帝乡.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比较温、韦词，韦庄的词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秀丽感，情深而意挚。

从韦庄的诗词来看，果然乱世出妖孽，韦庄是唐末的妖孽，远远超出同时人。

韩偓，李商隐的姨侄，10岁在李商隐离京告别宴席上赋诗，才气逼人，5年后李商隐想起此事，写了两首七绝称颂他：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

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韩偓（约842—约923），字致尧（一作致光）小名冬郎，自号玉山樵人。

韩偓作品集《香奁集》，据说是由诗到词的过渡之作，后人或取其句,或剪其字,杂于词中，皆类词家语。什么是香奁？香奁就是盛放妇女香粉、镜子等物的匣子，由此可见《香奁集》的内容。

而关于《香奁集》，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其实是和凝早年所作，其显贵后托名于韩偓。沈括言之凿凿，却未成定论，我们姑且认定是韩偓所作。

《香奁集》是艳诗集，对李商隐、温庭筠写金玉龙凤、绮罗脂粉有所承接，也有自己的一些风格。

代表作：《踪迹》

东乌西兔似车轮，劫火桑田不复论。

唯有风光与踪迹，思量长是暗销魂。

这首是比较正经、正常的相思诗作。

再看这首《席上有赠》

矜严标格绝嫌猜，嗔怒虽逢笑靥开。

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横接眼波来。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

莫道风流无宋玉，好将心力事妆台。

这首就有点露骨了，明目张胆的轻薄……

再来一首描绘少妇的场景诗。

《懒起》

百舌唤朝眠，春心动几般。

枕痕霞黯淡，泪粉玉阑珊。

笼绣香烟歇，屏山烛焰残。

暧嫌罗袜窄，瘦觉锦衣宽。

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

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再看他的《自负》：

人许风流自负才,偷桃三度下瑶台。

至今衣领胭脂在,曾被谪仙痛咬来。

一副我是登徒子我怕谁的样子。

他还有感时写景诗，代表作：

《惜花》

皱白离情高处切，腻红愁态静中深。

眼随片片沿流去，恨满枝枝被雨淋。

总得苔遮犹慰意，若教泥污更伤心。

临轩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

据说暗寓亡国之恨。

他最出名的是那首选入唐三百的《已凉》：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血屏风画折枝。

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一开始布景，并不露情思，然而到最后情意深远，隽咏非常，是《香奁集》之冠。

唐诗的脉络讲到这，唐诗的前景正如诗句“已凉天气未寒时”。从文化形态学的角度看，格律诗像一朵奇葩，唐以前是萌芽、生长，在唐朝灿烂的盛开，然后凋谢，在后面的朝代又屡屡开花，虽不及唐朝，也有一定的可观性。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景观，唐诗是唐朝不可磨灭的标志，唐朝诗人各自发挥自己的性格，各自将自己的诗推至极致，共同创造了一个形态万千、色彩纷呈的唐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