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无眠梦
“我们换个角度来解释吧……我们,真的是生物吗?不妨提出这么个假设:我们是介于生物体和非生物体之间的。”
眼还未阖上多久,帕维尔就又惊醒了。他总是看见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画面,有时是一个镜头摇摇晃晃的片段,有时又是萦绕在脑海的一段话……脑袋涨得发疼,转头看向窗户,也觉得隔着窗帘透进来的天光亮得吓人。莫伊谢伊和罗曼一夜没有回来,不知遭遇了些什么,竟夜不归宿。
事情已经够多了。他的心情也很压抑,就算现在不是什么低压中心控制的天气,也让人感到沉闷。他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激进的全盘改革给自己留下的生理性的后遗症、断片的记忆、无故故障的监控和大声控诉的卡修克·根纳季耶维奇。帕维尔是不傻的,随便想想就可以知道,每件毫无关联的事,背后都有一个共性:它们或多或少都与那个人有关。
“你凭什么去堪察加?”
“怎么?我作为游客,就不能去了么?那里已经不再是绝密军事区了。”
“卖什么关子……你知道的吧,布雷威。你也在试图找到他,是不是?你亲眼见过他们那些第三意识死后的样子,桑德拉是不是有尸体,你不相信他不留下尸体的。他!乌里扬诺夫!”
“是呀,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木。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是这件事情不应该是我做,而是你。”
“你……”
大脑不自主地把一切有关的记忆都推送出来,但这只会让他的思绪更加纷乱而已。
乌里扬诺夫,他究竟做了什么,他又是凭借什么,继续在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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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醚的后劲还没散去,所以呼吸道有些干涩和刺痛。就像氧气在其中艰涩地移动一样,血液仿佛也在血管里由滞涩开始流动。罗曼·安德烈耶维奇和莫伊谢伊坐在深夜咖啡馆里,他的面前摆着一杯卡布奇诺。罗曼把手撑在脸上,显得很疲惫。无论他怎么想,也不明白在短短两三天之内,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有很多话想问,却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太累了。他突然想念起在科斯特罗马州平静的日子,尽管不受重视,但至少,活的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莫伊谢伊双手交叉,虚摆在略低的下巴下。他一直在等罗曼的责问。自从莱万多夫斯基作出了袭击的事情以后,他不得不开始重新考量自己作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的设想,莱万多夫斯基透露的消息绝对带着诚意,因为一切都符合最近发生的事情。
“……”罗曼敏感地察觉到,莫伊谢伊在等他问什么。所以他用右手拿起勺子,在咖啡杯里搅了两圈,没有碰到杯壁和杯底,悄无声息。“你可以试着向我解释……穆西。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全部,可是……这就是你们的生活吗?你看,你们完全,不是你们本来的样子。”他微微蹙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咯噔。莫伊谢伊的心猛跳了一下,似乎是罗曼的话直击到了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地方。但他只是习惯性地微笑了一下:“是啊,总要有人这样的。”说完这话,莫伊谢伊心里有点酸涩,像他们这样的人,活成什么样,早就不在他们自己手中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全部。你有资格知道这一切……。罗曼·安德烈耶维奇,你还记得捷列什科夫吗?”
“记得的。但我对他印象不很深。”
“他没有死,没有。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被杀死了,在十月的晚上。但那时只有我知道,他活着,他活着,而且换了副样子。”
罗曼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才想起来:“你是说……帕维尔?”
“是的,是他。他的新名字,帕维尔·罗索洛夫斯基,然后他一直呆在乌里扬诺夫身边,我们都觉得他无害,可是一切都是他做的——煽动、通敌、收买,然后最终回到这个位置上!问题不在于谁死了,谁活着;而是当我问他:‘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对乌里扬诺夫的吗?’,我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曼捧着咖啡杯沉吟,“我不懂你的意思。”
“没事,听我继续讲。一开始,捷列什科夫和乌里扬诺夫的关系绝对不差。我只是觉得帕维尔的手段太过冷酷决绝,就像摒弃所有的旧情——你知道的!我们拥有人类的身躯,就必定被人类的情感所左右啊!他没有了感情,这本身是反常的;但作为最正统的第一意识,休克疗法这样的经济冲击,是不可能对他的生理造成这么严重的影响的。我试探了那一次,才知道,他丢了他的记忆。”
“所以,你觉得,现在的状况是记忆造成的?”
莫伊谢伊点了点头:“很大程度上来说,是的。我们的存在方式就是互相证明和已知的一切,记忆是最重要的载体。最可怕的是帕维尔有时候会跟我说,他昨天晚上梦见了什么……”
“什么……”罗曼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可是意识体是不会做梦的,这早就得到证明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末了他压低声音,发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罗曼诺夫王朝是在你这里宣告成立的,而这他也忘记了。对帕维尔来说,这是太重要的一段历史,要是脱节,会对应对来自国家本身的映射应对不足的。我本来觉得,跟着你,他一定会想起来什么。可是,似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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