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外套

    晚上家里的长辈生日，自然而然的一大家人坐到了一起。母亲离开的事，小心翼翼地谁也没有提起，但都又默契的心领神会。一桌平均五十来岁年龄的人在觥筹交错间，总有那么一些欲言又止的东西都随了擂鼓峡谷东来西往穿透人间的风，其实阳春三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冷。

　　大伯笑着问我，那些文字表达的思念之情怎么那么真实，你该不是在网上抄的吧？我楞了下又恢复了正常，如果可能，我希望这些文字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可能，我希望母亲的离开只是一场窖在春风秋雨里的梦。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抄的吧。抄袭了黄一二三的文字，承袭了他的悲伤难过，熬了他数不清的辗转长夜，镌刻了他在二零二二深秋所有的痛入骨髓。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平常喝酒并不那么痛快的大舅端起杯子：来，我们爷俩喝三杯。我有些诧异，但依旧稳稳当当地碰了三杯。他狠狠抽着烟，浓稠的烟雾淹没了我的视线和他的模样。如果可能的话，那张无所谓的面具下面是不是藏着一双，哭泣的眼？

　　拼命地喝着酒，畅快的辛辣苦涩代替了风雪岁月里的冰冷凉薄，于是我开始放声高歌，放肆大笑，失声痛哭。

　　但我依然端坐在坐满长辈的酒桌上，笑着，看着，说着。

　　我的怅惘跌落在你来我往的客套中，我甚至常常想一把撕开那张叫做命运的微笑面具然后低声怒吼——怒吼什么呢，关于人生？关于宿命还是关于流年？好像全都是，又好像不全是，于是我颓然且无可奈何。

      酒尽人散，小镇的夜凉的有些具体起来，刚刚还暖和的双手揣在兜里却已经有了些凉意，呼出的空气肉眼可见成了一道白雾。人们进行着最后的寒暄、问候和告别。此番一别，相聚又何时？正是觉辰苦短，正是有人走的太过匆匆，于是再会的时日都摁着指头论着天算。

　　下一次，大概是幺舅六月份的六十大寿了吧。曾经母亲的心愿之一，可她终究还是没能撑过那一场落叶满地的秋风萧瑟。

　　临上车的时候，矮了半个头的大舅攀着我的肩膀走到一边，他的伤感此刻已经不加抑制。情绪这东西，总会在酒精的发酵下开始矫情，于是我的鼻尖开始微微泛酸。

　　“听到没得，加得油了，你两口子还是带个娃儿，这是你妈当初最大的心愿也是最后的遗憾。虽然她从不在你们面前提起这个事情，但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弟咋会不晓得她的想法？”大舅的烟又燃了起来，拿烟的手微微颤抖，明灭不定的火苗挣扎着试图点亮黑夜。

　　“晓得了大舅，一定加油加油再加油。”我嬉皮笑脸试图缓和气氛。

　　“我说真的，你莫给我不当回事，听到没得。”他的语调沉沉加重，带着些严厉。我的微笑落了下来，安安静静。

　　“其……要得，我会慎重考虑的。”哪怕假装应承下来逗他稍微开心一点也好，可他殷切地眼神和真实的关心让我无法用一种客套或者皆大欢喜但又有悖于内心的方式去回答。

　　“那你们路上开车慢点，记到我说的话。”似乎不放心，大舅又回头叮嘱了一声才慢慢离去。

      适才还喧嚣的大脑在关上车门的刹那安静了下来。因为就带孩子这个事情我们已经有了较为明确地打算，所以大舅说的话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在意。然而他独自离开的身影却不停地在脑海盘旋，带着悲伤莫名却又假装不在意的气息，定格在这个寒风吹起的深夜十点里。

　　他一定是想念他的三姐了。

　　他也知道我一定是想念母亲了，但他能安慰我的一切只有那三杯一饮而尽的烈酒和不多的，笨拙的关心。

　　已经够了，悲伤在窗外飞驰掠过，莫大的温暖充盈心间，像漆黑夜里前方亮起的灯盏，像三十五年前他在商场里给我买的那件，牛仔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