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计划周详、攻略完备,旅行仍然是一个不可测的未知数,你永远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事遇上什么人,而你的旅程又会被这些不确定因素牵引向何方,这或许也正是旅行的迷人之处。
说来,倘若不是阿立这个“猪一样的队友”,我的西塘之行应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那年深秋的一个早上,我们登上了开往嘉兴南的D3104动车。此行主要目的地是杭州,缘于一份水乡情结,我计划先往西塘盘桓一晚。
那天车上人出奇地多,我们刚登上车厢就被前面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堵住去路,好半天才挪到自己的座位。这时车也开始缓缓移动。
我一扭头,发现阿立不见了。正疑惑间,手机响了。
“阿立,你在哪儿?”
阿立的声音十分焦急,“我在车外面。”
我连忙往车窗外一看,他正在站台向我急切地挥手。“车上太堵,我下车想从车厢另一头上去,谁知道......”
我哭笑不得。动车不等人,说什么都晚了。阿立的车票还在我手上,改签也不可能了,我们只好约定次日下午杭州见。
挂了电话,我有些心烦:真是出师不利,好好的旅行才开始就被这场乌龙搅黄了。
可一转念,既成定局,不如平心接受;再把包打开看了看,我高兴起来。攻略是我做的,现在就在我的背包里,自己去西塘应该不成问题。独行侠闯天涯,这样的挑战和体验,想想就觉得莫名地酷帅。我的心情一片晴朗,满是兴奋和期待。
车到嘉兴南已是下午3点多。我按照攻略从火车站乘公交到汽车北站,再坐中巴到嘉善县的西塘古镇。一个人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调动全身心应付各种状况,反而更容易激发潜能。自我总结八个字:亲切微笑,路在嘴上。谁会拒绝一个礼貌和善的人呢?于是一路绿灯,晚上6点多,我顺利抵达西塘。
因是淡季,又是星期天,周末休闲度假的人潮已然退去,天黑了,镇外空荡荡地只有零星一两人。出行前我已咨询了一家临河的客栈,正要打电话给客栈老板,一个中年女子过来,问要不要住宿,可以带我进镇,并说可以先看看,不满意没关系。见她面貌良善,又听说她家客栈也靠河,就在烟雨长廊边上,挨着送子来凤桥,房价比我之前打问的那家还要便宜,当下我决定随她去看看。
后来听我说起这一段,阿立直摇头:“就这么跟去了?你胆子好大。”但我总相信,在短短的交流打量中,对方的相貌、语气、眼神以及其他点滴信息,就足以让你做出非常直接的判断,而在这样一种情境下,这种判断力尤为敏锐。
她叫了一辆三轮车, 我们一同坐着往镇里去。并不往大路走,只记得拐来拐去,然后就进了一条窄窄的小巷。
被巷子分隔开的是另一派天地。水光滟滟,温言款款。三轮车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经过一个又一个吴越人家,我的心也随之一荡一荡。如万花筒,不断变幻的新鲜画面令人眼花缭乱,来不及细细分辨,只默默欢喜地对自己说:我到西塘了,我穿越啦。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中年女子并无虚言。客栈地理位置确实不错,正处在景区的轴心地带,出门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可以到达主要的景点。
放好行李,我迫不及待地要探个究竟。此刻端详,夜晚的西塘,五光十色,繁华迷离。河上桨声灯影,和着不远处酒吧传来的阵阵欲生欲死的歌声,都让这个千年古镇有一种靡糜的气息,连那漾漾的水色都隐含着一丝暧昩的涌动。
我循着歌声找去,果然到了那条最热闹的商业街,那里满目琳琅的旅游商品,各色的小吃店林立。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在“天下第一面”吃了一碗不过尔尔的面,兴致不大,便又慢慢往回走。
蹲在半圆的拱形古桥上,倚着石栏专注地拍夜景。不知何时,边上站了个异国男子,似乎在看风景。打了个照面,相互微笑致意:“嗨。”
“很迷人,是不是?”他望了望前方河上的灯红柳绿,转头对我说。
“是的,很美。你从哪儿来?”我摆弄着相机。
“西班牙。我来中国管理一家工厂。”
“哦,欢迎来到中国。”
“你是日本人吗?”
“不,我不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他怎会以为我是日本人?我有些愠恼,“我当然是中国人。”
他讪讪地又站了一小会儿,两人都无话,也就走了。
这一夜,我躺在雕花大床上,窗外风声将雨蓬吹得呼呼作响,醒来好几次,看看外面,还是昏黑一片。直到约清晨6点,猛地在自行车叮叮的铃声和人们问安声中醒来。一看天亮了,精神一振,梳洗整理,而后带上相机出门闲逛。
空气清冷,河上泛起一层薄雾,远处烟树如描如画。朝阳也似无光无热,凉凉地挂在灰墙黛瓦的建筑群之上。我将昨夜去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如果说昨晚的西塘是浓妆美人,艳治而虚妄,而6点半的清晨,它则是洗去脂粉、褪去华裳、一身素简的清丽女子。喧嚣偃旗息鼓,此刻浮现的平静朴实令人心旷神怡。
我看见人们出了各自的家门,牵着自行车,踩着石板路,又过了拱桥,消失在我看不见的转弯道;我看见妇人哼着歌下了河边的台阶,身形起伏地漂洗着衣裳;我看见老人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聊着天,脸上沟壑纵横,一道一道,全是光阴流年;我看见一只黑猫探出家门,怯怯地顾盼,又倏忽返身不见......
视线所及,每一处都令人身心舒展安宁,在那样的时光游走停顿,不禁产生错觉:我本是归人,不是过客。
一个人的旅行,不仅是与风景的单独私会,也是与自己的亲密对话。
漫步烟雨长廊,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我不是谁谁谁、谁的谁,没有标签,没有附加身份,我就是我,纯粹而自由;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近乎相依为命。
离开西塘是下午1点多,我又依着来时路从那条小巷出镇。走出巷子,转身回望,那是一个古老梦境的入口,而我刚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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