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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故事,比如电影中的警察或采访记者,大概会是这样:
一对中年情侣,诱拐一男一女两名未成年人,教导他们偷盗,以此维持家庭的日常开销;同住一起的还有一名妙龄女青年。后在五人居住的房子内挖出老妇人的尸体,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一则骇人的,涉及未成年人保护、偷盗与谋杀的社会新闻。
这也是电影后半段的表达方式,当小偷家族被暴露在社会的道德审判下,故事成为了处心积虑的阴谋,或者说,把原本一些人性的阴影,无限放大,最后遮盖了所有曾真实存在过的明亮。
这使得电影的明暗对比非常锋利,甚至有些刺痛了我:
如果是我来面对一则类似的社会新闻,看客姿态可能与上述无异。
把电影的社会批判层面暂且搁下,我更想表达的,是电影最直接的情感冲击;这或许过于感性,也有可能对电影有所误读,但它触发出绵密的情感,帮助我完成了一种对生活本身的谅解。
当然,电影无法完成对生活的救赎,它甚至于事无补;但它确实带给我新的视角,从影院出来之后,我带着一部分新的我,去逛街买衣服,去感受八月灼热的阳光。
2
《小偷家族》对我来说,是几个难以忘却的画面:
奶奶对亚纪说,你是不是不开心,因为你的脚比平日凉一些;
男客人留在亚纪大腿上的一滴眼泪;
信代与玲玲在胳膊相似位置上的伤疤;
翔太与玲玲在夏天看到的金蝉脱壳;
信代失业后,在家里与治吃凉面,却突然说生活好累,转而向伴侣寻求慰藉;
全家人在逼仄的亭廊上仰望根本看不到的烟花;
老妇人在海边把沙盖到自己长满老年斑的腿上;
信代被公安人员质问时努力擦脸但依然泪流满面的面部特写;
还有电影最后,翔太与治之间对真相的袒露。
这些不是电影触发人眼泪的部分,却是在走出影院后,脑海中还留下的片刻。
这种保留有随机性,也是因为那一刻画面的张力,依然余留撼动人心的力量。
是枝裕和的镜头语言大概真的有魔力,在那些平缓的诉说中,如此破败不堪的底层生活竟表现出让我激动的生命力,再加上画面呈现的日式暖色调,一切被包裹的更温暖了。
3
其实观影过程中,第一次心里一紧,觉得眼泪要涌出来了,是翔太带着刚来到家里的女孩儿走在河堤上,看到迎面走来背着书包放学的同龄人,说:“只有在家里学不下去的孩子才需要上学。”然后他们来到一间街边的杂货铺,翔太习惯性地开始偷东西,并且特意拿走一瓶前一晚忘记偷的洗发露。
这一连串的动作,组成他们生活的横切面。
扑面而来的边缘感,忽然让我心里面发紧。
那瞬间我心疼起两个小孩子来,觉得他们似乎,尤其是稍大一些的翔太,非常渴望进入和主流相一致的生活中去,渴望背起书包上学堂,而不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但我好像错了。
回到家之后再想起这处情节,收起被电影画面直接冲击时产生的热认知,细细想来,那一刻的翔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活在社会的哪个位置上,也没有意识到上学与否实际上的不同;当他说上学是因为在家里看不下去书时,并不是在自我安慰或者调侃,而是他真正那么以为,包括对偷东西这一行为的解释——摆在商店里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这样看似荒谬的说法,他也是相信的。
当他意识到错误,那是后来的事情了,所以他会选择结束这样的生活,在偷东西时故意被抓住。
这让我回忆起一部分过去,并且思考,那时候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所处的位置有什么不同;有变好一些吗?
如果你曾在主流生活之外凝视过主流生活,那你肯定和电影里的翔太,和我,见到过相似的残缺。
4
电影里,“一家人”在底层隐忍生活抱团取暖,观众也会汲取到这份暖,被这份与血缘无关的羁绊深深感动;我也是,好几次眼泪打转,想哭出来。
到现在还没有看过关于这部电影的评论,也没有仔细地和朋友讨论它,我有点任性地想保管好这短暂的私人情绪,像久居大漠的人初次看海,心里面激动异常,却不知道要怎么与别人分享。还是诉诸文字吧,这样更不急不慌一些。
电影的温暖是有复杂的张力的,像阳光照在斑驳的墙面上,像这光中依然夹杂着暗影。
他们是一群平凡的人,甚至是有些瑕疵的人,除了靠偷盗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为生之外,他们甚至还彼此隐瞒,在一些事情上彼此利用,看重金钱与个人利益。
但他们是相爱的,在不关乎血缘羁绊的“乌托邦”中互相承载着彼此。
信代对玲玲说,他们说喜欢你才打你,那是骗你的;如果他们喜欢你,会这样紧紧抱着你。
玲玲的存在让我愿意相信,这群人最开始是因为关怀聚在一起的。比如因为害怕玲玲受冷而让她在家里吃饭,又害怕她在家里挨打而选择把她留下来,成为家族的一员。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这部电影帮助我完成了一种对生活的谅解;这种不似水晶般纯净的爱里面,除了对是与非的叩问,更是一种对生活本身的关照,因为生活也是这样千疮百孔,许多人并没有做完全意义上的好人的资本。
这可以理解为一种真实,它的背后是人性与生存的困境。
所以我不会奢求不会质问了,我选择接受某一时刻的无力,某一次不太严重的自利行为,和这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5
电影里的年龄设定非常巧妙,囊括了全部的年龄段,如果六个人的年龄节点镶嵌进同一条时光轴上,会完整地组成一个人的一生。
这个人也可以再具体一些,一个生活在逼仄街道中,籍籍无名的nobody。
好像很绝望啊,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似的无聊,然后像电影中的奶奶一样,在睡梦中寂静死去。
但是在电影里,甚至当最后这个家族分崩离析之后,我却忽然感受到一股顽强的生命力,一种想要在废墟之上努力建造的冲动。
就像在地坛中追问生命与死亡的意义的史铁生,最终追问到的答案: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这有些宿命论的悲观色彩,也有些悲观过后慢慢与生命中那些艰难的事情和解,所形成的乐观精神。
回到电影中,我感受到的生命力,其实是一种新生活开始的可能。
但遗憾的是,这种可能性里不包括小女孩儿玲玲,她还太小,所以还没来得及对发生在自己生命中的这段奇遇回味什么,就重新羊入虎口。
但其他人,都站在了新的当口,信代选择承担所有罪过,但她很平静,也很清醒;翔太进入收留所,开始接受学校教育;治独自生活,不再执着于让翔太喊自己爸爸…
不太喜欢电影最后,翔太在电车里对着窗外喊出的“爸爸”,尽管车外的治是听不见的,但这确实是一笔画蛇添足的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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