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终究离我远去了。
我终究没有感觉的一丝一点悲伤。
我没有哭,也没有拽她的手让她不要走。倘若我这么做了,我大概会想她吧。
我大概会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勾画她的模样,我大概会在一个人难过的时候觊觎她的温暖,我大概会在被我爸揍到不能自理的时候不停地唤她,也许我爸不敢揍了,但他也可能揍更狠——还敢念你妈,还敢念她,打死你个王八羔子!好在这些并没有发生,不然我该怎样应对且要相信我父亲那一伙人强加的谣言呢?关于我的母亲——
他们说,你妈真没有良心,才一岁啊,你饿得哇哇哭,她就丢下你不要你了,你还念她做什么呢?幸好我向来将信将疑,不然我又该怎样应对且要安心于我的童年呢?
他们是可以腻在母亲怀里撒娇卖乖的,他们是可以一受委屈母亲就要好生安抚的,倘若不是我将信将疑的态度遗忘掉所谓母亲的存在,每当见到甚至想着这般情境,我有多难受?
可我终究没有彻底遗忘,她终究来看过我了,在我小的时候。
记得她给我买了一双很好看的跑鞋,可奶奶不许我穿,记得她抱起过我,在她怀里颠啊颠她开心地笑,可我没有看到,也许是记不起,她的笑里会否掩藏的一些情绪。
又记得她想带我去世界之窗玩耍,可夜里奶奶伴我睡觉,问我想不想去,我说想,奶奶哭了,说我要跟着我妈去,不要她们了。一下子我就慌了,我立马也哭了,哭的稀里糊涂地说,我不去了,我不想去了。
母亲的印象至此戛然而止,最后一次她来看我,是在我10岁,那时我正是小学六年级。
恰逢期中考试后,在家呆着无所事事,忽然,电话打来,接了,是我的老师。老师说,过来学校帮忙批阅一下试卷吧。我与奶奶一说,奶奶也欣喜,同意了。
我兴致冲冲一路奔去学校,开了办公室的门,她坐在里边,我便明白了。可奇怪我没有丝毫惊喜,对于我的母亲,我怀着与我无关的情绪。
她说,家里人不许她来看我,她只好来学校,我随声附和,心里倒对批阅试卷的事情念念不忘。扯了一会,又与我买了些零食,拍一张我的照片,她走了。最后我也许送她上了车吧,我忘了。
待到回家,默默走在路上,路边簇拥茂盛的狗尾巴花,顽强地生长起来,脚脖子跘过去痒得厉害,我于是捡了根棍子,狠狠甩打,恨恨的想,也就没人管没人顾的杂草,不该脆弱而又可怜?看上是毫无干系而后顽强的样子,不也一棍子撂倒的事情,实在可笑。
此后,再无联系了。
她倒留了一个电话与我老师,遗憾是老师后来搬家弄丢了,我无言以对。后来,升了初中,又升到高中,可惜那时荒诞不经,早早辍学当兵去了。极偶尔,我突然想,假若我的母亲寻到部队来,看到我一身军装,成熟帅气的模样,不再同过去一般幼稚憨厚,是否也会为之自豪呢?转念一想,她这时寻来家里人倒也阻拦不了喔,我会心一笑,很快抛诸脑后。她终究没再寻来,直到我脱下军装,我想我总该去寻她了。一眨眼,已是十年。
于此,我倒没有莫名的感伤,对于遗忘来说,时间是并没什么意义的,只作末了感慨一句,怎么就给忘了呢,又或者怎么还是忘不了,剩下的,只有苍白又或是痛楚。
恰逢夏季,我伙同我一个朋友,踏上了去往母亲老家的火车。
我并不知晓我的母亲现在何处,我父亲也只模糊告知她老家的位置,也即我外婆家。他们并不乐意我去寻她,倒也诚挚地说,外婆外公年岁颇大,如今怕已不在人世,你母亲定然已外嫁于人,姨舅们也不知安于何处,你怕是寻不到的。然而我想,虽说并无什么恩情,但终究有十月怀胎的辛苦,况且也并非她本意,那么态度与天意无关。于是,茫茫寻亲,与电视里演的着实一般无二了,可惜无情可矫。
可笑至极,我本以为会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会要到多方打听与询问。可当我与一位外家的姑姑聊过电话后,她竟告知我母亲去年年底与她通过电话了,仅有的煽情戏份于是轰然坍塌。而一切顺理成章了,我匆匆接了好几个电话,有外婆,有舅舅,有姨妈,还有我母亲,眨眼间从外客我成了主家,坐在车上我简单有力爆了句粗口。顺带母亲与我讲,她的电话十几年没有变了,这一出戏我陡然成了一个丑角。也好,算是完美的落幕。
到站后,白发苍苍的外婆和秃顶了的外公跑来车站接了我,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带着喜悦,些许谨慎和丝丝疑惑的神情,用着难以名状的眼光看着我,询问,"你是……?你真是……?"我竟无言,点点头,他们便激动地领着我回家了。
随即我有了诸多感触,莫名多了这么多亲人,一个个与我嘘寒问暖,还给我发红包,我总之笑容可掬地收下了,至于我的母亲,几天后我与她见上了面。
那天正好清晨,阳光娇媚,外婆与小姨站在我身边,她在那儿,拽着一个行李箱,立在阳光下,拿手遮挡着眼睛,尽管我早已记不清她的样子了,但那一下,我毫不突兀地将她与母亲的称谓融合在一起。尽管她神情平淡,可我也是。我走上前去,于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小姨早前不停问我会不会鸡冻,我不喜欢欺骗。然而对于迎面而视后很勉强的一声妈,我始终耿耿于怀,可我终究不喜欢欺骗。多年分隔我已丧失了撒娇卖乖的兴致,况且我还要呈现我的成熟,于是便开始了我与她寡淡的家常里短与关切。
令我失望是,她抱怨起我的父亲和爷爷奶奶,翻说着从前的旧账,可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好在没有将罪过归咎于我。值得庆幸是,她近来尚佳,而我有了一个弟弟,17岁。时不时与我言说起他的情况,帅气聪明!还琢磨着明年送他去国外留学,又拿出手机翻看照片,是他们外出游玩拍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我并没有说话。
忽然,翻到了我十年前那一张,我禁不住汗颜。后来我将这张照片与我朋友看,看过后他诧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看向照片,然后不住摇头,说,"怎么现在长成了这样,真是长偏了"。至于当时,我只好自谦着说,我实在是越长越丑了。而我的母亲接过话,"不至于啊,打基因遗传来说,不应该的!"我又无话可说了。
呆了几天,玩了几天,此中无话。再至分别,母亲便去送我了。排队上车时,我回首望见她翘首以盼的姿态,忽然有了种恍惚,我就这样找到了她,我又见到了我的母亲,我终于还是见到了啊。那么,余下的,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关于母亲与儿子,那些儿本该拥有的,羡慕嫉妒与企盼的幻想成不了真,终究也都结束了一一这么多年我心中的执拗。总归,消散了也好。
坐在归途的火车,我望窗外的风景,遍地丛生着狗尾巴花,顽强地生长,霸占了我整个的视线,肆无忌惮侵掠着所有可以触及的土地和阳光,我终究不能再去验证这一棍子能否撂倒的理论了,我只是知道了,我母亲的狗尾巴花开得正好灿烂如斯。
【谈写作征文】母亲的狗尾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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