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

（一）

我想我是一只小鸡。

四面都是黑的，扭动着身子，我发现自己被紧紧束缚。稍一动弹，壁就硌得我生疼。    啊，那么我是一只小鸡！我将会在壳里汲取养分，慢慢长大，我将会长出一身茸毛，我将会有尖尖的小红嘴，用它啄黄灿灿的小米和虫子；我将长出两扇翅膀，我想我会是一只小公鸡，那么在我长得足够大的时候，等到天蒙蒙亮了，我将让村庄里的人听到我嘹亮的嗓音--附近村庄的小母鸡们也会听到，撒米给我们吃的主人也会听到，啊！多么美好！

我要积蓄能量，等到破壳而出的那一天！

我在壳里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醒过来。闻到熟悉的味道，感到安全。我被泡在这种味道里，感到身体某个地方痒痒的，很开心。

于是我仔细贴近壳的每一个空隙，香味似乎更加浓烈，更加诱人。

我扭动着身体，想要快快挣破蛋壳，破壳而出，我想感受暖洋洋的太阳！

我用身子撞击着壳，一次又一次，疼痛感变得麻木和微不足道，重复的动作没有任何回应，这反而增添了我的决心和下一次撞击的力度。

我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快要涨破头顶的愤怒迫使我无法思考。

突然，壳向四周坍塌，世界猛然扑到我面前，无数强光快要将我我淹没。

我成功了吗？一种强烈的喜悦感从头顶电流般扩散到全身，我的心跳动得快要窒息。

“又坏了，扔了吧。”我看到一只大手飞快地跑远，直到一个挎着篮的老农把他穿着蓝布衫的背转过来。

原来我是一只虫子。

（二）

我想我是一粒珍珠。

这又扁又潮湿的壳应该是蚌。我感到一层又一层的液体在我周围暗暗涌动，滑滑的，黏黏的，我想那是蚌母体内的精华。只要我耐心地接受它的浸润，忍住疼痛，把体内的砂砾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不停地晃动身体，让精华均匀地圆球一般把我裹起来，我一定会是最耀眼的那颗珍珠！

啊，不好，偏了一点。我看着身后左斜出来一股细细的黄色精华黏液，我赶快头往侧转，想要把它赶快黏聚到身上；可是当我仅仅扭动了一点身子，猛然发现在右侧同样有一股粗细相当的黄色黏液，我顿时有些蒙了。

先把左侧的搞定吧。我又稍微用了一点力度，身下微微痛起来，并且随着幅度的加大，有种撕裂的热感。

一定是碰到了砂砾。没关系，这是每一颗珍珠都要经历的。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靠近那股黏液，当我触到它的一瞬间，却发现黏液已经凝固了。我有些失望和遗憾--我不会是一颗滚圆的珍珠了。

于是我挪动身子，做出努力往右边斜去，不小心猛过了头，发硬的黏液湿湿的，凝固着没有粘到我身上，但是在这时我身体某个地方出现了不一样的感觉--被发现的感觉。

我又碰了那股黏液一下，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断地碰那股黏液，不断“发现”的感觉让我感到迷茫。

可是我的身体里是有砂砾的呀，我不断告诉自己。

然而这次隐隐的痛感没有用回应来安慰我。

突然，痛感再次袭来，不过不是从身体里，而是从那段黏液处。

不！我绝望地昂起脑袋，颤抖着。

壳破了，一线光漏出来。

我感到绝望了。向着裂缝不断发泄愤怒。用脑袋磕碰它。

“快看，生出来了。”一个穿着棉布裙的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我，周围是黄茸茸的一团团球。发出“叽叽”的声音。

原来我是一只小鸡。

（三）

我想我是一只虫子。

我生活在一枚狭长的桃核里。并且这枚桃核在我之前已经有其他虫子的卵在。

那是硬硬的小颗粒，硌得我真难受。但是在这个狭长的空间，连挪动身体都困难，我怎么能不安安生生呢？

难闻的气味一遍遍压来，并且我想桃肉已经开始腐烂，脓液不断下渗，真恶心。我躲开了淅淅沥沥的脓液。

但是它还在不停下渗。什么时候是个头。让桃子赶快腐烂吧！

现在我躺在已经积累起一定深度的脓液里，我也懒得动弹了。那虫卵不见长大，倒是一直在硌得我难受。随它好了，我也懒得动弹了。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安静呆在这儿，等到桃核被这该死的汁水撑烂了或者腐蚀糟烂，我就赶紧逃出去。

逃出去，然后呢 ？

管它呢，再说吧。

我没等到桃核糟烂的那一天。

因为它自己打开了。但是我没有看到桃肉。

“这珠子别要了，买不了好价钱。”我听见一个手脸都黝黑的男人叹息道。

原来我是一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