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一个人，就像剥开一个茧，总有千丝万缕的线索。我也有我的茧，但它却是冰冷而死寂的。我的一生仿佛都在沉沦，像是永远无法善待自己灵魂的躯壳。大学三年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毕业之后只能勉强在警局找到一份档案管理员的工作。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以最为安稳的方式度过这碌碌无为的一生。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说真的，我并不喜欢意外，因为生活的疲惫早已深入我的骨髓。可毕竟是做警察嘛，所以我也曾幻想过生命中能够出现一些闪光。但我终究是慵懒逃避的那种人，于是在这场无法逃避的意外面前，我便成为了一个不太体面的参与者与记录者。
事情还得从那份报告说起，那是2038年12月21号。经过半个月的磨合，我终于算是勉强应付得来这份整理档案的工作了。这倒也不是因为我笨，毕竟这份工作还是很折磨人的。简单来说，没有生气的机械化操作是十分必要的工作状态，不然认真起来的话，你很有可能会发疯的。但无论如何，工作正式交接的那天我也算是能够独挡一面了。
意外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就是21号的那天，那份特殊的档案被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是我父亲的死亡报告，死因和警务外勤的记录都是归为机密。说实话我们父子的关系是比较陌生的那种。小时候我们就有很多龃龉，后来上了大学就彻底成了陌生人。所以彼时彼刻，一种怪异而不适的情绪便折磨着我的大脑，到后来我才想清楚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应该痛苦却无法痛苦时的懊恼与悲哀。
接到那份报告之后的一周里我都在忙着处理父亲的后事，但事实上葬礼两天就完事了。应该是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信息的缘故，在局里的“帮助下”，葬礼一切从简，十分效率。短短两天，就宣告了一个人的消逝，仿佛他从来就不曾出现过。葬礼结束之后，我还有五天的假期。于是我便用最颓废也最经济的方式在家里宅过了这段假期。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是周六，我一大早便被催账的电话给吵醒了。于是在一阵困窘与后悔之中，我解决了这个月的账单。然后每个月一次的自我反省就又开始了。但这次有点不一样，我还得顺带缅怀一下我的父亲。可再往深了想，他生前还老是问我要钱。没人兜底，经济拮据的感觉是很煎熬的，而这种感觉很大一部分是他带给我的。所以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确很不合格，相对的，作为一个儿子，我也很不合格。我因为生活的窘迫而失意沉沦的苦衷没人能理解。所以我真的没有资格去评判我的父亲，关于他的虚伪，关于他过于强烈的自尊心，如此种种，它们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酸楚与苦痛哪？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了解了。
小长假结束的那个周六是非常特别的，因为我从没像那天一样哭得那么的撕心裂肺。或许是我的生活真的陷入了死水，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便开始审视起镜子中那个泪眼婆娑的自己。我还可以这样沉沦吗？我难道也要像一个平庸的小丑一样可悲的死去吗？突然间，我知道有种东西在我的躯体中沸腾。我必须弄明白一些事情，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消沉了。最起码，我得为我的账单考虑，我得尽力去成为一个合格的警察。
周四下午的一天，我如约来到了风息镇郊外的码头上等待着一个朋友的出现。说起这位朋友，我们的相遇还真是有点戏剧性。其实法律意义上来讲，他应该算是一个死人，而且警局里还追认他为烈士。但事实上他活的好好的，只是名义上不能当个活人而已。
那是我复职后的一天，因为跟父亲的那场意外相关的一切信息都是需要移交军方的机密文件，所以我能掌握的信息是十分稀少的。当时唯一的线索，就是“一号围场”。“一号围场”是军方的禁区，占据着风息镇北面的一大片区域。当然，我对它是一无所知的。但反复思考过后，我还是觉得我很有必要去意外发生的一号围场走一趟。于是在2038年12月末尾的一天夜里，我便孤身一人徘徊在一号围场的附近。
虽然我掌握的内部资料已经暴露出围场的很多信息，但风头还没过去，那晚的守卫当真是天衣无缝，我整晚都一无所获。当然，除了遇见萧慕。萧慕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位朋友。那晚风雪很大，扫兴而归的我正悠然地漫步在回去的路上，毕竟是安全区域，慢一点也无所谓。但就在我十分放松的时候，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便步履蹒跚的从远处走来。起初我的确是打了退堂鼓，但是在近距离确认了那是个活人之后，我便轻松了许多。
因为暴雪来得突然，所以我没能直接将他送到医院，而是先把他待带回了家中。等到第二天醒来时，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当晚，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不要把他还活着的事情透露出去，否则后果自负。再者，就是要约我周四去码头见他。结果到了第二天，我当真在警局的晨会中知道了他的死讯，而地点，就是一号围场。
于是乎才有了周四下午的那一幕，就在我满心疑问的等待着萧慕时。他却又告诉我不能再在那里见面了，因为我被人跟踪了。如此看来这事儿只能就此作罢了。可是回到家之后我却发现了等候多时的萧慕，但刚一见面我就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的确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仔细听下去才知道，原来是他嫌我不够谨慎，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但是我终究还是一头雾水，我始终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切。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迷雾重重的一号围场……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谜，倒不是因为它隐藏的什么，而是因为它太过复杂。就好像爱与恨一样复杂，从琐碎的龃龉到宏大的悲痛，一切都只是命运齿轮上细若秋毫的游丝，是任凭你用尽精力都无法掌控的。一号围场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就是摆在我面前的齿轮，而萧慕就是我现在唯一的钥匙。周三下午的一天，我们像计划中那样来到了郊外的联合大学，这里是整个北方最一流的理工学院。也许一号围场的确是政府的秘密军事基地，但是目前案情的重心，应该还是上个月发生在一号围场附近的那起爆炸和近来层出不穷的小镇居民失踪案件。无论如何，目前关于萧慕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那就是我知道的他都一定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也一定知道。但我却不能过问太多。于是怀着不解与愤懑，我终于还是在联大的校舍内度过了焦急的一周。要说起收获，那自然是有的，但是却不属于我，因为此时我与萧慕先生的关系，已经明确确定了从属，我变成了萧慕先生的助手。
我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过我的抗议，但是萧慕总是能将我对付。照他的说法，一个合格的助手只消在适当的时刻给予适当的帮助，然后再在最后的时刻一起愉快的分享胜利的果实便可以了。但我知道，他只是在刻意回避我所抗议的重点，那就是我对于我们平等关系的诉求。
其实联大的一周，我还是收获颇多的，只是我没有察觉而已。但是它作为一种知识，也算是比较恰当地在某个电光火石的机缘里给了我些许灵感，从而使我对迷雾般的事态有了一定的了解。而那个可喜的瞬间，就在我们重返一号围场的那一天。其实几周来我一直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一些谜团。在那个寂静的深夜，我忽然醍醐灌顶般地洞悉了一些谜团。于是我开始重新审视着自己的故乡，它的确不是很出名，但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它的附近有着整个国家最机密的地方——一号围场。它是从2018年开始兴建的。那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年份，但稍微知道新闻的都了解，那一年联大的“统一模型”失败了。搜索枯肠，2018年唯一值得注意的大事就只有它了。那就试着把联大的失败与一号围场的建立联系起来。可如何联系哪？如果假设联大的实验其实是成功的哪？试想一下，联大“宇宙大统一模型”实验是划时代的一次实验，它几乎左右着全人类的命运，于是关于这样一个秘密。政府自然要建立秘密基地来守护这一切，于是才有了一号围场。既然是假设，那不妨再大胆一些，既然是全人类都趋之若鹜的科学成果，自然会有无数的间谍和自己人想要谋取利益而获取或出卖这些秘密。所以才有最近的居民失踪，而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也许就是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战。于是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就连萧慕为什么去联大调查都解释的通了，而且那简直都可以成为佐证我推论的一条证据。但是这些都只是幻想而已。它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如果是绝对的秘密，为什么联大会把这次实验弄的人尽皆知？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统一模型实验，怎么可能会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取得成功？还有，2018年的实验为什么现在还会闹出这么大阵仗的间谍战？而且就算是间谍战为什么失踪和死亡的就只有本地居民？啊！又被打回原形了。一号围场对于我来说依旧是一个谜团。但我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正在向我不断靠近。为什么失踪和死亡的只有本地居民哪？一想到这儿，我始觉自己可能真不是一块儿当警察的料。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的身份哪？于是我开始疯狂的回忆。1月份的北国是十分寒冷的，此时的一号围场更是风雪交加，而我们的营地则是十分贴地的扁平化帐篷，就是为了更好隐藏的那种。真的庆幸萧慕选的这片福地，经过一夜的呼啸，我们居然没有被掩埋。但无论如何这里还是冷得让人骨髓里都能结出冰渣。虽然环境不是很好，但我还是在卖力地思考着。最近小镇上失踪和死亡的，几本都是联大的一些老师和学生。他们都是技术人员，是最容易知晓秘密的哪一类人。别怪我这么想，因为联大不远处就是一号围场，而且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大统一模型”实验也是他们家的。而且，那些失踪名单上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跟联大有些关系。所以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知晓一些一号围场的秘密。而至于那场神秘的爆炸嘛，我暂时还没有头绪。但是我始终是知晓了一些碎片，虽然这算不上是什么进展，但是它对于我的直觉还是帮助蛮大的。
一个不眠之夜的思索并没有使我疲惫，相反我更加期待着对于一号围场的暗查。虽然已经是凌晨，但是7点钟的天空还是很黑。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但是当我再三确定了萧慕已经不在营地之后，我才发现这孙子又把我给耍了。但好在脚印还很新，于是我便顺着疑似萧慕的脚印旁如无人地进入了一号围场的地下基地。要说起我对于基地的第一印象，那应该是一片狼藉，照一般的现场还原来看，这里应该发声过一场战斗。但是令人好奇的是，基地内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有。难道是高科技武器的目标整体移除？也许吧，但离奇的事情还不仅如此，在短暂的漫游与调查之后，我惊恐地发现基地内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了2018年11月3号。而基地中央主控室的监控录像里则重复播放着萧慕被一队士兵围困并击毙的场景。这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紧接着，我便找到了“大统一模型”实验的日志，那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实验的成功。
实验日志第103号文件：
“实验成功了！实验客观上来说的确是成功了。真不敢相信我们还只是第一次实验，它居然成功了！现在反应核心运转良好，各单位也在正常运作。不过等一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好像是从反应核心传出来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可是我询问过身边的同事，他们好像都听不到啊。怎么会发生这种诡异的事情？等等，那个声音好像在说：“你们终究还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你们的世界都是虚假的幻像……”还有……还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语言，渐渐地我的视野开始变得扭曲，我就那么注视着反应核心，它就像是一扇门一个黑洞，我感觉我要被吸入了。我看到过去，未来，还有一些我无法解释的东西。渐渐地我开始感觉到恶心、恐惧，甚至是绝望。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伪，难道它真的只是一台超级计算机中的幻想？而现在我们发现了主机的秘密？如果真的是，那我们是否会被灭亡？再或者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它的确是真实的。我们也的确发现了宇宙最根本的奥秘，但是先我们取得这一成就的文明不允许我们的成功，所以它们想欺骗我们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但是我的内心并不坚信这一点，因为我开始动摇了。我觉得我们第一次实验便成功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够幸运，而是这件事本事就是一个阴谋！如此重要的实验，哪里会第一次实验就会成功的？但是万一它是真的哪？此时我的意志已经无法支撑我去思考真相了。因为我害怕真相，无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从这个实验开始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已经堕入了黑暗。此时此刻，宇宙的无数张面孔正在冲击着我的意识，我已经放弃了感知，只是任凭这些知识在冲刷着我的大脑，不，也许是灵魂也说不定。当然我也在下意识地记录着这段文字，终于那可怕的冲击结束了。但反应核心此时正在崩溃，我作为能源部的第二备置，此时我应该调控总机的能源分配，但是我就是动不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但是我又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他们仿佛也动不了。啊，心里舒服了一些，起码我不是那个唯一的罪人了。然而目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动不了，反应核心的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老者是教授！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是他能做什么哪？就算是总设计师，但是现在也回天无力了吧！教授快回来啊！可一切都已经晚了，反应核心崩塌了，大概是持续了一分钟的发光之后，反应核心和教授一起消逝了。这一切就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要不是周遭的时空还凝冻着，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记录暂停，我会尽我所能搞清楚这一切。2018年11月3号晚八点，甲级工程师/记录员：萧慕”
萧慕？从一开始就参加了这个实验？然而令我惊讶的还不止这些，就在我观看实验日志的同时，萧慕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了，要不是他叫住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他。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惊恐的，因为我还是不确定眼前的萧慕倒是人是……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短暂的交谈过后，他一再请求我跟他一同逃离这里，因为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到底什么还不是时候？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竟如此复杂，它才是最大的一个茧，它由无数的生命层层交织着向我袭来，并在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便将我也裹挟其中，但是我还是得到了什么。就比如现在，我始终没能弄明白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到底都蕴含了什么？我也许没有机会去弄清楚了，因为就在我们方才谈话的时候，那个消失的反应核心居然又出现了，它激烈地迸发着光芒，可怕的引力也将周遭的一切都裹挟其中。我颤抖着闭上了眼睛，那两股清泉也自然而然地自我两颊落下。但是我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我能感觉到萧慕正牵着我的手，于是我便睁开双眼开始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萧慕正面色坦然地看着我，他仿佛在说些什么，但近在咫尺的我们却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他好像也记起了这一点，于是便沉默不语。我也沉默着，注视着彼此躯体的消逝，然后我又闭上了双眼，一种绝望与平静渐渐将我吞噬，最后，便是无尽的虚无与寂静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