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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春节·看当年——读《艽野尘梦》

新冠·春节·看当年——读《艽野尘梦》

作者: 困住风的气球 | 来源:发表于2020-01-31 00:57 被阅读0次

    这个春节,关于新型冠状病毒的新闻,看得太多太多。举国上下,众志成城,与死神赛跑,多少次潸然泪下。

    作为一名普通民众,不出门、不走亲、不聚餐也是我们最基本的贡献。每天盯着疫情的发展,不断思考生死的意义。正好稳下心神,捧起一本《艽野尘梦》,看百年前的人们如何战胜死亡的考验。

    那是公元1909年,宣统元年。清廷末路,英俄祸起于藏地。

    “湘西王”陈渠珍,授命由川入藏平判,参加工布、波密等大小战役,高原苦寒,人心险恶,拼死周旋。因与藏人交厚,取藏族姑娘西原为妻。又适逢哥老会势力入侵、武昌起爆发,迫于无奈,偕湖南同乡士兵和亲信115人取道东归而误入羌塘千里沙漠。

    《艽野尘梦》就是陈渠珍后来手书的这一段沙漠雪山、断粮七月、茹毛饮血、与狼争食,经青海回内地,最后仅7人生还至西安的传奇故事。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生与死、爱与恨、杀伐与饶恕,贯穿始终。

    因湘西王是湖南凤凰人,后人笑称陈渠珍才是名副其实的“凤凰传奇”。

    书不算厚,正文部分区区六万字,但读起来甚为缓慢。倒不是因为文言生涩,反而行云流水字字珠玑,只是常常三行一叹,掩卷遐思,不禁误了时光。


    我认为读此书有三奇。

    一奇陈渠珍。

    提到凤凰这个地方,就不得不提沈从文。曾在凤凰写翠翠,在云南看云,在文坛获得盛赞:“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但鲜有人知道,沈从文的文学梦,是从陈渠珍处开始的。

    沈从文未满十五岁离家出走浪迹江湖,流浪到时任湘西护国联军第一军军长陈渠珍麾下,做了他的秘书。陈渠珍虽为武官却酷爱阅读,藏书颇丰。沈从文便跟随他深陷书海,真正走上“从文”之路。

    陈渠珍的文治武功在《艽野尘梦》里可见一斑。他本就出身军人世家,毕业于武备学堂,后加入同盟会。随部队援藏是仅是一名队官。在腊左为刺探军情,曾亲自以身犯险,被番兵虏获后倍受棰楚,几经周旋才得回营。升任管带,险以用战,严以带兵,仁以爱民。所过之处秋毫无犯,极受军士和藏民爱戴。

    一生经过大小战役无数,官至川湘鄂边区绥靖副司令。建国后加入民革,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1950年应邀前往北京,在贺龙率部解放西藏之际,赠送《艽野尘梦》以做行军参考。

    他的一生,横跨三个重要历史时代,是统领湘西数十年的乱世枭雄。可是枭雄自古都有情关,要么学魏武帝“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要么学平西王“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陈渠珍对西原,可谓于无声处见情深义重。此书自入藏开始写起,到西原病逝处骤然停笔。

    余述至此,余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

    一生传奇,在饥饿致死、啃食同胞、遭遇狼群面前都坚强挺了过去,不料至此,黯然销魂。

    二奇西原。

    卿本是昌都营官加瓜彭措侄女,芳龄二八,有着藏族女子特有的矫健身姿和明媚笑容。二十多岁的陈渠珍初见西原时她是在表演马术,束丝带、袒右臂,策鞭疾驰,连拔五竿,为女子魁首。

    酒席宴前,彭措笑许西原,渠珍以为戏言,漫然应允。陈渠珍没料到,几日后西原竟被盛装送来,“靓衣明眸,别饶风致”。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子将用生命来爱他,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他写西原的笔墨不多,但字字有千钧之力。

    八浪登隘口被围,急急退兵,“有石坎,高丈许,西原先余纵身跳下,以手接余,余随之下”。一路上陈渠珍“颠碚者再,赖西原扶之行”。上至半山,“已疲不能行矣。西原乃负余登山”。一个妙龄少女,硬是用自己的双臂和肩背,护住所爱之人周全。

    后来离藏南归,一行人在青藏高原上迷路断粮,茹毛饮血,士兵饿死冻死四十余人。雪地沾寒足肿,陈渠珍脚亦冻烂,西原“以牛油烘热熨之”,夜晚则将烂足抱在怀中,用按摩和体温舒经活络,“数日后,竟完好如初”。

    在遍寻野兽不见,士兵开始吃战友尸体的那天。西原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牛肉干。陈渠珍吃了一半,将剩余一半分给西原,她“坚不肯食”。强行给她,则泣曰:“我能耐饥,可数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且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

    经盐湖、过青海,终于到达西安。西原身染天花,彼时为不治之症,临终前哽咽“万里从君,相期始终,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属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幸勿以我为念”。长叹数声,盍然而逝。陈渠珍抚尸痛哭,几乎气绝。

    幸得同乡解囊,厝葬于小雁塔下,年方一十九岁。

    其生何其短暂,其爱何其壮烈。

    三奇在行文。

    入藏生死往事,陈渠珍经两月写成此回忆录,著为《艽野尘梦》,取自“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之意。

    正如取名之考究,全书行文用笔质朴,精准洗练,据事用典,一气呵成,精彩绝伦。既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之大气,亦含细腻缠绵悲凉凄美的柔情。掩卷冥思,藏区险峻优美的自然风景,古老淳朴的民俗风情,复杂险恶的官场环境,身陷绝境的人性异化,绝地逃生的生存智慧,藏汉人民的深厚情谊,感人至深的爱情绝唱,历历在目。

    比如写渡河皮船:“其行轻捷,似飞燕;凌波一叶,宛转洪涛,浪起如登山丘,浪落如坠深谷。

    比如写高山凝雪:“重峦叠嶂,峻极于天,弥望白雪,灿若银堆。

    比如写物是人非:“子卿返汉,令威归辽。

    比如写沧海桑田:“如闻长爪仙人,谈东海三扬尘也。

    修辞、用典,信手拈来,读来妙趣横生。

    读完此书后,找来几本白话文译版略为翻阅,文字倒是浅显了,可是味同嚼蜡,流水账一般。其行文感染力和震撼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要一读,力荐原文。


    那是一个战乱的时代,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大师总是成波地来,成波地走。陈渠珍写下《艽野尘梦》此等荡气回肠的回忆录,却自比“小鸟之斗鸣”,嗟叹“风声济济,众窍为虚”。跟那些年代的大师相比,他确实不算光辉璀璨,但一代悍将自有谦谦之风。

    观此书,有一名将士的军威赫赫,有一个丈夫的情深义重,有一位妻子的舍身为夫,有一名儒士的处世品格。

    更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生死考研面前的坚毅卓绝和不屈信念。

    这样震撼的感受,颇类似于最近看的新冠患者治愈出院后写的回忆录,用强大的信念挺过一次次呼吸衰竭的考验。

    此刻,这个风声鹤唳的世界不就是一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艽野,病毒就是冻馁的艰险和人性的异变,心怀大爱的医护人员就是我们的西原。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一定能迎来本该温暖的春天。

    谁也不知道人类的极限在哪里。一百年前的他们就能以血肉之躯跨过千里艽野,承其坚韧,相信我们也能共克时艰。

    请诸位务必各自珍重。愿他日回头看,也如尘梦一场,我们都在,可以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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