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好久没睡过觉了。他很困。眼睛发胀、发酸，眼皮抬不起来。距离上一场战斗不知道过了多久，子弹穿梭声依然在耳边呼啸而过，队友的冲锋声、呐喊声还是那么的真切。他揉揉了眼睛，努力睁开，眼前漆黑一片。他曾做过无数次的梦，梦里掉入深不见底的泥潭，黑漆漆的，就是现在这种感觉。这一次难道又是在梦中？他下意识地用手掐了下大腿上的肉，一阵疼痛袭来，他确定他是醒着的。他头痛欲裂，什么也记不起来。他开始努力寻找着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敌人的火力太猛，流弹四射，像流星一样，划破了夜空。他趁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火光，看到队友一个个都趴下，牺牲了。他想起小时候语文课本里讲过的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的英雄事迹。他那会儿是多么的崇拜英雄。他曾有过理想，长大要做一个英勇无比的战士。他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他决心要像他们一样舍生忘死，即使敌人的堡垒固若金汤，他也要带领队友跨越那条封锁线。他试着冲了两次，都被对方的猛烈火力给打了回来。在第三次冲锋的时候，他不幸中弹。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射中他的心脏。奇怪的是，他并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在中弹的一刹那，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握的钢枪。随着枪咯嘣一声掉在地上，他也重重地躺下了。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恐惧像瀑布一样，从硕大的瞳孔中倾泻出来。我在那场战斗中死了？他问自己。都说人死了，灵魂可以看见自己的肉体。可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这令人恐怖的黑暗。他想起了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很爱他们。他们也爱他，什么都惯着他，由着他。后来，他长大了，他们总是让他专心学习，说学习是为了他自己。他不爱学习，就嫌父母整天唠叨，总是和他们对着干。他记得有一次他想换个新手机和父亲要钱没给，他就当着父亲的面把茶几给掀翻了，还把门给踢烂了。他后来选择了离家出走。从那以后，他发现父亲再也不唠叨他了。他和他的哥们儿弟兄白天打牌、酗酒、抽烟，晚上玩手机游戏。后来，他就钻进了虚拟世界，不可自拔。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他说我的世界我做主。
他很后悔。他不想这么早就死去。外面的世界他还没来得及看看，他才十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也很想对父母说声对不起。这些年，他们为他操碎了心，他却一次次的伤他们的心。想到这儿，他决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伸开双手，像盲人一样探索着脚下的路，跌跌撞撞摸索着门的大体位置。门开了，一束刺眼的亮光射进来，他感到头晕目眩，差点儿没站稳。
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他熟悉的街道。十字街头的钉鞋匠无所事事地坐那儿打着盹儿。修车的老头正费力地往车轱辘里塞进补好的胎。卖烤面筋的年轻人，一手扇着烤箱冒出的烟，一手翻腾着炙热的烤肉。一对中年夫妇正从十字路口向他这边走过。男人提着白色的袋子，里面装着几样蔬菜。女人扶着男人的胳膊，四下里注意着过往的车辆。他盯着那对中年夫妇，认出那是生他养他的父母。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他甚至连个电话都没给他们打过。此刻，他多想上前叫他们声爸妈，向他们说声对不起。他鼓起勇气，快步上前，只感觉到膝盖一软，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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