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大漠轻言
那些人,那些事(十六)

那些人,那些事(十六)

作者: 朱静君 | 来源:发表于2019-01-22 05:31 被阅读176次

    (三)对成为“领导阶级”从幻想的伟大到现实的鄙夷

            因为有点文字功底可以被“借用”,并得到领导青睐“提拔”为团支部副书记和车间副主任,我自己没有感觉,但大概是很被一些人有官瘾的人眼红的,虽然工资不加,待遇不变,毕竟可以在某个时段离开劳作,这让有些工人阶级们很不平衡,他们可是根正苗红的。

            于是连曾经是东江纵队老革命的我妈妈在文革期间进过牛棚也被扯进来,有工人阶级提出要查三代问出身,师傅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我却茫然不知。

            1977年的夏天,厂里开始实行计件(与工资无关,但是要定工作量)。某一天,厂里来了两个领导到我们车间,点了几个人(老、中、青各一人),清理了一块场地干活。我被当做青工代表,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爱问,那个时候的我还是爱脸红的、腼腆的很本分和认真工作的学徒,每月拿15元工资的学徒,每次加班一碗绿豆汤就可以打发的学徒。

            我平时干活工作就不爱聊天和偷懒,磨洋工的事儿离我特别远,眼明手快效率高是我的一贯特点。让我们在众目睽睽下干活,我当然更加不会懈怠,全力以赴,这活比平时更快更好。

            一天下来,正在进行的工件被封存统计,我这才明白过来,拿我们三人的工作当标准计量定额大家的工作量,我们被人耍了。

            这还得了?青年工人的工作量以我为凭?就是今天我年过六旬,干起活来也没有几个人的工作效率能够赶上我,更不用说十八,九岁的年龄心灵手巧的我,埋头苦干8小时的活是那些聊天喝茶磨洋工的工人三天甚至一个礼拜也干不出来的。

            于是抗议声一片,咒骂声铺天盖地,我们三人被说成“资本家的走狗”,差点被唾沫淹死。这些抗议和咒骂都在回避一个事实,这三个代表人物,都是干活从不偷懒的老黄牛式的人物,这些活是众目睽睽下老中青三代老黄牛式的工人干出来的,没有半点虚假。

            当众口一词歪曲事实,除了咒骂还是咒骂,你会觉得你曾经相信的美好世界就这样在你的面前裂成碎片。冷嘲热讽、含沙射影,借古讽今,那些平日里好像关系还不错,经常帮他们这个忙那个忙的工人阶级们,忽然都化身为苦大仇深的受害者,我们就是厂长们的帮凶,迫害他们的黄世仁。我们“故意”在一天里干这么多活就是为了讨好领导,踩着大家往上爬……

            明里暗里,话里话外,造谣生事,诽谤编造;而且没有人为你仗义执言。那两位师傅都属于老实巴交辈,也低着头不吭声,似乎我们就是叛徒工贼。

            师傅怕我承受不了压力,要给我做思想工作,这把我的犟脾气激起来了,我正眼也不看那些个平日我尊敬有加、今日因为咒骂脸都被扭曲的师傅们,更不用说赔笑脸赔小心了,我理直气壮高声质问师傅,我错在哪里?我埋头苦干8小时,不偷懒不藏奸,就应该这个工作量,做不到的人,不如我认真,不如我敬业,不如我能干,如此而已!我不理亏,不气短,更没有借机欺负别人,此言一出,车间一片静默,静默得死寂一般。

            这一刻的我,如同电闪雷鸣,师傅默然。这一刻,我对包括自己在内的领导阶级鄙夷到了极点。什么最伟大最光荣最大公无私,见鬼去吧。也许平时不是大奸大恶,一旦个人利益受损,毫无是非底线,难道不偷懒藏奸就该被踩入烂泥坑?作坊制的工人们,你们的狭隘、庸俗、自私、阴暗、恶毒让我受够了!

            带着仇恨的成长是具有很可怕的力量的。从此我不怕官不信邪,更不怕任何人,仗义执言,敢说敢为,不再是沉默好欺的羔羊,我终于被恶毒的攻击和咒骂塑造成了刺猬,成了大路不平众人踩的斗士,成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拼命三郎。连我的师傅也说,“那丫头,能说能写能干,能文能武,厉害角色!”

            我一如往日努力工作,只是眼睛里多了坚定和犀利,不再有躲闪和回避,成了谁也不敢惹的刺猬。当面的冷嘲热讽含沙射影没有了,所有的恶毒都转入地下。我在聚集能量,我在等待机会,我在等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这一刻终于成就了我,当我以七七级首届高考胜利者的姿态进入岭南第一学府,选择了提倡思考注重说理的哲学专业,走出这个作坊制的集体工厂,这里的一切就渐行渐远,消失在阳春三月的烟雨迷离中。(七七级是1978年春季入学的)

            后记:当我接到康乐园录取通知书那一刻,L和我在众目睽睽下相拥而泣,为这半年多我承受的磨难,也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临时工的路程,一年多的就业路程,我们携手而行,几多辛酸和挣扎,始终相伴左右。

            我们是知己,也是一辈子的密友,我的离去,增加了L深刻的孤独,她没有我的桀骜锋利,没有我的敢说敢当,有我在,栉风沐雨都有傍依,我们的分离对我来说是重获生机,对她是真正的朋友分离,我深信她也会寻找时机离开这里。

            临行师傅送我两句诗,“涧溪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工人师傅们在我即将离去的时候都表现出宽宏大量和充满善意,他们凑份子买礼物给我送行,拉着我的手送出了好远,跟我说了很多亲热的,祝福的话语,那一张合影,他们告诉相馆,要题上“欢送战友上大学”,后来我发现他们笑得很真也很甜,他们告诉别人,我是他们的骄傲,小作坊里飞出的金凤凰。

            我相信他们那一刻的真诚,但是我已经不再感动,不再流泪。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涉足那个地方,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恩怨,无风无浪,无怨无痕。我可以谅解一切,但我从未敢遗忘特定条件下人性可以如此扭曲。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让自己成为清流不污内心。

            L后来也离开了那个地方,成为辛勤的园丁——幼儿园园长。转眼间我们都已经是六旬之人,我还在工作状态她已经退休。回老家,闲暇的时候,我们会相约一块喝茶聊天,甚至不聊天,静静地对望,这一刻,我们守望着我们自己的那一份安宁。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那些人,那些事(十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bzpkj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