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迳口隧道后,雾忽然间浓烈了,平日可见的山与树没有了踪影。在这清晨的雾海里,往阳山方向的车辆三三两两、不紧不慢地在清连高速路上行驶着。
家乡在离县城曲线距离四十一公里一条颇有诗意又有些文化气息的村子——墨溪,很可惜,这二十多年来,靠读书出去谋生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但,这里毕竟有我断续的童年与青少年时代留下过的足迹与笑声的回忆,还有那些同族同姓的村人。
驶离高速路后不久,车便开始沿山间公路收敛着行驶,尽管司机兄弟一年里也会走好几回,但“S”形与“L”状使他不得不谨慎加祈祷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爬,爬,爬,又下,下,下,经过一连串高难度驾驶技术考验后,窄小的村道在镇道的右侧出现。
两旁的草与树并没有因初冬而显出半点的衰败,在薄了一点儿的雾里露出朦胧的绿。或许“本是农家子”,所以“近乡情更切”,但这“切”里也带有一丝“怯”,因为我看见了父亲的百年之后所在的小山岭,那里的草更是疯长,根本看不见那条清明时节村人们踏出来的路,尽管这样,心还带着我的眼神投向了那个方向。
车子一个“L”形拐弯,身子不禁晃了一下,快进村了,于是收回心神,想到今天回来是要为2019年的元旦的年会作准备的,便在心里盘算着有些什么活动可以让回村的一众小孩子欢乐一天。
下车,走进巷子里,脚下还是已被踏得凹凸不平的麻石,两边的房屋裸露出来的黄土默视着一众陌生而熟路的村人。没有听见往日回村里的招呼声——留守的村人仿佛还在睡梦中,倒是有几条黄狗在吠了几声后觉得没有意思,便收起声,在我们身前身后摇起了尾一路随着。“卖——猪——肉”。一阵粗长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一个走村过户的肉贩正骑着自行车在我们身后小心地晃动着。
到得祠堂,看见了有着全村最白净的墙面,看见了黑漆的四角飞檐静静地指着空中。还看见祠堂前的地坪上有几个忙碌的大婶。噢,原来他们的梦已在两小时前已散尽,早早地便在铲除野草。几位老婆婆正在准备晒为数不多的几袋谷子,一个小女孩在一旁拿着一个耙子站着。几声吵架般的招呼后,见其他人还未回到,我们几人便在地坪旁的石头上坐着,我静静地听着同回的村人聊天——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在争吵,其实村人们的嗓门只要一打开便有震动村子的感觉。
太阳渐起,那几条黄狗躺在谷子眯起了眼睛,对四下的声响不作回应。回来筹备年会工作的村人齐了,大家又吵架般分工,有的去砍竹子,以准备搭建舞台;有的去山上接水管,这是不久前三分之二村民通过的一项本村自筹资金的大工程,水源在两公里外的山上,需要在山间、水涧间用管道连接引水;大婶们则需要在锄草后煮午饭。
祠堂右侧的山边有密密麻麻的绿中夹着黄的竹林。抬头看,天空把蓝得发亮的颜色铺展开了,而高高的竹尾弯垂着,细枝里捎带着翠叶,把自己紧紧地贴在那蓝里。脚下的野草茂盛得让前面带路的村人不得不挥刀相向,草儿纷纷垂落,踩着这些不用春风吹也生的或长或短、或直或曲的草尸,来到竹林里。嗯,世上本无路,只要带刀行,自然会有路。
有性急的村人三下五除二,一棵竹子便应声而倒。对于我这种“饱读诗书”而又四体不勤、五谷难分的人来说,砍是一种残暴而又粗重的活儿,于是自动地去拉那些被削去细枝的竹子——殊不知,这是另一种粗重。因为左右两手各拉一根竹子行进时,竹节会不时被刚才摧残在地的草儿热情地扯着,好不容易把竹子拉在祠堂前的地坪时,肩与臂却开始有了抗议的反应。
待拉了七、八根后,有一回竟整个人横躺在一根被我左手扔掉的竹子上——幸好扔得及时,否则人势必就会摔进臭水沟里了。因为在过一个屋角时,由于右手竹子过长,无法一下通过,但我强拉了一下,结果那竹子竟借屋角产生一股反弹力,我便卧倒了。
终于,六十根碗口粗的竹子被齐心协力拉出了竹林,而我身上的衣服已是湿干了三回,累得只想瘫坐在地上。而其他村人却依然谈笑风生,我想:在大自然中,他们才是真正的劳动者。幸好,我从不敢对他们或与他们相似的体力劳动者产生过半点鄙视,因为我的出身与他们一样,只是多读了一点儿知乎者也,才逃脱了这长期的皮肉之苦。或许,正是这种长期的体力劳动,使得他们不需要像城里人那样早早便开始养生的日子。而在他们粗糙的皮肤里,记录着的更多的是岁月的锤炼。
午饭时,听着他们吵架般的聊天,我狠狠地吃四大碗米饭。除了饿的原因,更因为那青菜里散发着一种自然的味道,这让我这个久居城市的农村人垂涎三尺,这味道的诱惑力是胜却龙虾、三文鱼的,饱含着的一股纯朴味令口腔与味蕾、咽喉与肠胃徘徊在清新之间。而饭后的那茶果壳煮出的茶又是久违的一股清香,乏累在腾腾升起的蒸气里渐渐散去,坐在长条凳上,午间往往以眯作睡的我竟沉沉地与周公交心。
不知何时,我倏地醒来——有人突然在吵架般叫:开工了!
下午所有人的任务都与水管有关,有人去连接,有人去搬运。我再一次被分配去健身:当三根4米长的水管刚在肩头触碰的时候,我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可20米的距离后,我开始暗暗叫苦不迭——这三根圆东西让我的肩开始下沉,脖子也酸中带痛。咬着牙又走了十米,不行!得放下了,不然我的腰要“咔嚓”了。““呯”的一声,我把圆东西们倒立在路边的田里。而其他扛管的村人要不在身边“呼呼”而过,要不都在笑话我:有没搞错?才走了几步路就要休息,以后多回来干活。我只好摇着头在脸上挤出笑——这笑自然是苦的。村人们边走边聊的影子都没了,我才继续扛管而行,到达600米外的终点时,我已经休息了四回。呵呵!韧劲这东西不是心里有了就行,更要紧的是平时的磨炼。我甩了又甩、揉了又揉胳膊与肩头。咦?这几天的右背酸软痛竟减除了!
如此3次搬运后,水管快接驳完成了。天上却骤下黄豆大的雨点,这山村的雨说来就来,没半点征兆。我赶紧借“雨遁”踏过小河上的石墩想回祠堂避雨,以为大家会随后而来,可回头一看河对面,大伙儿像没事儿一样还在接驳。于是带着不好意思回去,刚一转身,雨,停了!
当太阳准备躲起来时,水管全线接驳完成!村人们望着蜿蜒入山的水管,又一阵吵架般的聊天声音在河边响起。
天幕把白色换成了墨色,大伙儿就着傍晚狼吞虎咽。菜,还是中午的菜;饭,是新煮的饭——还是香!
回城的路上,大伙儿吵架般地议论着今天、议论着将要来的元旦,我在他们的声音里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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