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新在回屋的路上,虽然口中回答韩校长说父亲不会出啥意外,但自己几乎大长一天都在野外独自闲玩而没能照爹的面儿,父亲到底有事儿有事儿,也真说不准…说不准,心里就发虛发慌。于是,便惶惶仓仓往住处跑去,速度之快,转瞬即逝,马不停蹄,不放稍息。
秦小新慌慌张张推开门,下意识地先往床边地上打量…还好…什么也没有,仍干干净净的,一如既往。在他一路奔跑的惊慌过程中,他的脑海中一直是浮现着另一种画面的:父亲连被子带衣服滚落床下,屎尿糊涂,周身污秽,一片狼籍…这种幻觉虽不雅,更不善,但也说明他秦小新小小年纪是为爹的人身安危而担忧的,是往人生纵深处及最凄惨的景状去思虑了的…父子有情,往险情处想不代表有一丝一毫把父亲往坏处诅咒的意念。再说,象这样的突出事件,在故乡的山寨里也没少发生,他从小长这么大,也没少听老辈子传言说这方面的事儿…当旁人知情时,往往就悔之晚矣…以至于会让活着的亲近后人自责悔恨一辈子。比如说村子西头那个黑鸡娃儿的爹,论年岁要不是现在还活着哩…可就是身边缺人照看,几年前的冬天,在外打半夜柳叶儿牌忽说头晕,散场儿回家就往床上躺,一个仄歪没弄好,一头裁在床下就裁死了…全村人都埋怨那黑鸡娃儿少心缺肝对老人不亲不孝,直咂嗑得那黑鸡娃儿羞愧一辈子再冇脸在人场儿里抬头出大气。黑鸡娃儿是死者独生子的外号,天生雀蒙眼儿,生活过得臊而己干,懒又散,不成个片儿,少妻独干儿单挑儿,人人小看他。还有个村东头二狗的娘,前年大冬天的雪夜里,老婆婆们寂寞没啥干,就找几个要好的老妪在邻居家一块搓麻将。一聚群儿,三缺一,就叫二狗娘配场儿,二狗娘先是不去,说大雪夜冷呵呵的有啥打呀弄通夜也不知赢一毛两毛的…闲受罪白熬眼儿…不值不干…也不去。那边老媪又叫,二狗他娘,要不…咱今晚打个大的…打二分的…总可以了吧?他老婶子妳就别再撇迟扭捏啦…啊快过来吧!睡恁早也睡不着…图啥?世上懒得出不来气儿的人才背床睡大觉呢!二狗的娘耐不住老伙伴们撺掇怂恿,就顶个破棉袄冒雪点着小脚儿过去了…打牌打到五更股儿,二狗娘说头昏沉沉的有些不适该回去了,众婆子也都打着呵欠散了场儿。二狗娘刚躺上床不久,就觉头晕目眩,天转地旋…敲打床梆无人应,喊又喊不出声唔唔啦啦讲不清…试试摸摸想坐起来,费了好大劲儿也没成功。末了哐咚一声裁下床去…一切随即归于静寂。二狗在乡镇副业队搞建筑因下雪当夜就根本没赶回家住,只有二狗媳妇金莲睡得死守,迷迷糊糊听到隔壁屋里有些动静,只当是猫鼠打架…也没当回事儿就又呼呼鼾睡了。早晨做了饭去叫婆婆吃,怎么也拍不开婆子的门…就慌了神,叫来左右邻居,破门而入…二狗娘头脖朝下窝着地面,脸儿乌青…早断气了,景象惨不忍睹!那金莲痛哭流涕对众人述说夜间事儿…村人都背后指指点点说长道短,唰刮她又不是她的亲娘…当然是上不了心的!…要用一点儿心,闻声响及时到场,二狗娘肯定还有救…可说啥都晚了,再无力回天!…其实,在秦小新看来,那金莲也不是不上心,只是没往危险处设想…就大意了,更怨老人身边没守人看护,就错过了急救的良机。…而如今,秦小新一看父亲在床上还躺得好好的,悬在心口的石头才算放下,背靠门板深深地呼着粗气,拉了湿毛中抹了几下脸,趋到床头,小声喊:"爹!…爹!您饿了吧?"
秦满金在床上动弹了一下,吱唔道:"床都没起…又没活动,也不觉咋么饿。"
秦小新忙说:"天快黑了,我做饭一会儿给您吃。刚才…韩校长问我您身体感觉咋样?我说您一切都好!他还说今天考生考得很好…不让您担心,待明天一考完他就过来看您的。爹…您到底有事儿冇事儿呀?挺急人的!"
秦满金低声回道:"乖孩儿…就是这么回答…我能会有…有啥事儿?歇歇就好了…也别让韩校长挂扯,只要学生们能考出好水平…我就高兴透了咳咳。"
"爹,我咋约模着你身体大不如前棒了呢?要不要我扶您坐起来?"秦小新察颜观色,细致入微地问。
秦满金低声斥道:"小小孩子…别尽瞎说!咱乡下百姓过日子处处事事都讲究图个吉利,虽不可全信也不得不信。想事儿要往好处想,不能动不动就出恶言…不好!那些不吉利的话儿更是不能随便说出口。…要知道,人的点子背时…背运背时…恰好又被不吉利的话儿言中,岂不倒霉又恶心人?…快安心学做妳的饭吧,别扯恁些闲话儿…多做事儿…以后慢慢大了,要学会自己照料自己,养活自己!"
秦小新点点头,闭口不语,悄悄退到一边,默默地忙自己的事了。
不一会儿,晚饭做好了。秦小新特意盛了煊尖一大碗葱花面条,双手捧了,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才小心翼翼地呼唤:"爹,面条做好啦,您起身儿吃碗儿热饭吧?"
"做好啦?"秦满金在被窝里问。
"嗯。做好了!"
"我…我这手臂一直麻,孩儿…你扶我坐起…靠床头就好啦!"
"爹,您这是不是得了半身不…啥的…?"
"唉,真是傻孩子…咋恁没记性呢?我刚才…才对你说了不让你乱说…你咋就忘性那么大呢?"
"那…不行的话,我…我对韩校长说去!"说着,秦小新转身要跑出去。
"妳敢?站住!…快拐回来!真是气死老子啦!咳咳。"
秦小新收住势,嘟哝着说:"爹,妳都病成这样儿啦…还不让对校领导说…还掖着藏着,干的净是坑自己害自己损自己的事!"
"胡说!瞎喳喳…小小孩儿家懂得个什么?尽添乱…帮倒忙!妳知不知道毕业班正参加中考,这可是决定他们人生命运走向的大事啊!…在这节骨眼儿上,我身为班主任…没能到场督导同学们考试…己是失职,我心己极惭愧…深觉对不起那些莘莘学子们!再因我的一点儿雪来屑去的小毛病而去惊动一校之长,他又忙得特别很…常常脚不沾地喘不过气来…咱与心何忍再去麻烦他?这明摆着的理儿…咋恁糊涂呢?如此蠢事…咱能干得出?咱能向韩校长讲得出口么?…嗯?"
秦小新定性在那儿好大一会儿,没有动弹,泪水从眼眶里无声无息地向下滑落…。
<未完…待续>
3月15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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