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想起混子也是好巧不巧。
这位学霸侄女恐怕是所有后辈里最关心社会问题的一个,因此才会在家庭群里请大家填问卷,为的是了解不同年代的人如何应对校园欺凌,但大家却答不出来。
这群四十到七十代的长辈读书时谁也没有遇见过校园欺凌,不如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侄女的社会调查只好就这么不了了之,可她倒因此想起了一件往事。那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攻击性事件,却不知该不该算作校园欺凌,毕竟若按她的立场,并不愿这么看待。
混子。
这是个很笼统的称呼,不同地域不同时代意义稍有区别。九十年代,家乡那里这样称呼那些不务正业逾规越矩的学生。他们有的拉帮结伙,有的却像头独狼,个个儿烟不离手,随身携带各种管制刀具甚至手斧。
他们每天也来学校,却只是为了休息。这些学生的座位往往被安排在教室最后面,偏偏他们中的大多数个子也长得适合坐在后面,现在想想,倒是种挺不可思议的现象。
他们并非每个都迟到,有些甚至很守时。来了就把书包一挂,身子朝座位上一躺,脱力般窝在那里,和相熟的聊天打屁,时不时再打个呵欠,等上课铃响后,在班长指挥下行礼,然后就趴在书堆后轻车熟路睡去。至少从这点来看他们应该都很孝顺,不然为什么好端端放着家里的床不睡,非要来课桌上睡。
他们每天有很多时间都花在了学校里,却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在校园以外。他们很少和班里的同学交好,彬彬有礼和大多数同学保持着距离。他们追求自己喜欢的女生,保护班里的老实人,有时也会和好学生维持某种客气的交往,就像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值得敬畏的力量。
而她所想起的混子,只是其中一个。
他们中有一个很帅的。帅到什么程度呢,会在女生中引起轰动的程度。
看见他的第一眼,老师正在喊他罚站,老师的情绪还没从假期的兴奋中平复,不太想看到开学第一天就在课堂上睡觉的学生。他慢慢站起来,头发遮着眼睛,他随手拨开,露出长长眼尾,很不正经的样子。
不久后就是秋季运动会。
一名外班班委为了帮同学作弊从后面推倒了她,她一下扑在那里,胳膊擦在地上,渗出一层血。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张椅子就抡在了那学生身上,接下来就是拳拳到肉的痛揍,直到最后被老师们分开。好在当时许多人看到了完整经过,因此有不少人为他说话,尤其是本班学生。挨揍的人自知理亏,倒也不多辩解,被人扶着跌跌撞撞去了。
这就是她求学生涯中遇见的唯一一起发生在校园内的“欺凌”事件。
也就是这件事让她想起了混子。
至今她都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只听说那个挨揍的学生诊断出脑震荡,家长找来了学校,但也没有更多额外的信息。那天的运动会圆满结束,他和她也仍旧没有交集。她还是每天活在那群乖乖女的小世界里,他也还是每天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独自骑着摩托车来去。
那年冬天班里组织活动,所有班委必须带着学校备好的礼品去慰问老干部。那天是周末,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鹅毛大雪。
那天她不知怎么了,好好地生起了要穿父亲外套的念头。父亲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喜滋滋穿着那件松松垮垮露不出手的外套出了门,在规定时间把分配给自己的礼品送到了那位老伯家里。回来的路上雪更大了,前些天市政在路边挖出了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沟渠,但她那时并不知道。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理所当然滑进了沟里。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正好经过那里。
当时她正在下面又跳又叫,努力自己往上爬,那么冷的天折腾得一头汗,也许是父亲的外套太暖。
一只手伸来眼前,她抬头看看,哦,是那个既不正经又危险的人,老实说她有些怕他。而且她当时其实也不太想拉那只手,因为她还没有拉过男生的手。但总之,经过短暂又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终于放弃原则被他拉了上来。他那天没骑摩托,走着路把她送回了家。路上一前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在接近终点的时候,进行了一次简短交流。
“我到了。”
“胡说。”
“你怎么知道?”
“我早知道了。”
关于这个人的事还有很多,但他给她的混子的感觉已经到此为止。不过后来那学校里还发生了另外几件关于混子的事,倒是正好可以顺便说说。
有个名字类似于“四大天王”的混子团伙在校外杀了个社会人,几人全被判了刑。据说是因为那人欺负一位残疾人,他们上前阻拦,推搡间不知怎么就动了手,其中脾气最暴躁的那个掏出了刀子,其他人跟着遭了殃。那群混子不是他们班的,所以她印象不多,只记得其中一个总是笑脸迎人,即使是对他们这些外班学生。有次放学路过时她还听到那人在和人聊怎么做水煎包最好吃,现在想起仍觉意外。
另一件事发生在他们班。
有位同学的母亲因为性格软弱,又没有丈夫帮衬,时常受人欺负。那年中秋,班上的一群混子找到那同学母亲工作的单位,替那女人要出了被扣下的福利,顺带把前两年被扣的份也一起要了回来,浩浩荡荡抬着几盒月饼几箱水果送去了那位同学家。那之后这群混子在班上名噪一时,人气大增,成为了更受欢迎的混子。
如今想想,这里面有件事倒是很奇怪。混子这种身份显然很难摆脱,就像这些人所受的黥刑。而那个为了作弊推倒她的人却只挨了一顿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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