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子

一

我家住农村，祖上十几代都是苦生平。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外县要饭到村里，我爷爷的爷爷是拥有两亩寒田的贫苦农民。到了我爷爷，寸亩田地又没了。幸好迎来新中国成立，爷爷到了炼铁厂做了工人，有了生计。然而无论贫富如何，祖辈几代无不苦心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丝毫不敢颓废半步。

穷人自然是穷教育，分得清东西南北左右中和钱粮数目便罢，沾不了几份书香气。家谱有述，祖辈十几代皆无读书人。直到92年年，34岁的四叔考上了大学，这一僵局才被打破。而我要讲的关于混混的事儿，就是从他那儿说起的。

二

四叔住在我三爷爷死后留下的小屋，小屋有一个厨房、一个堂屋。堂屋空旷，除了一张床，就是几摞书。

四叔考上了大学，成了全村有记载以来第一个“秀才”，原本应该令家人感到骄傲。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四叔不仅没有去上学，还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里，过上了“精神病”般的生活。他极少出门，小院的大门内锁着。你若有心监听他，还会听到他朗读、痴笑、叽咕乱语犹如在神前祷告。

“疯了，不像样子，不像样子”如若听我爸或伯伯评价四叔，大都不离这类话。

以一常人视角，的确难以理解四叔这般举措的缘由。曾有好奇者闯入四叔家里，想要询问个为什么。四叔一番莫名其妙的解释让人无语地离开。“不像样子”，或许，他们走的时候也会这样说吧。

对于四叔为何这样，我也未曾亲口问过他。毕竟四叔这人不招人待见，也不待见人。听我大伯转述，四叔这人是想要浑噩到死，张口闭口“人活就是混，自己认为有意义便有意义。”实在是瞎活着！

三

08年的时候，四叔死在了那间小破屋里。医生鉴定，人死于心梗。看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想必是安然离去。

人死了，留下一大堆书和些许不知从哪儿来的积蓄。我猜这些钱是他早前攒下的，所剩不多，我也并无兴趣。那堆书倒是归了我，当然，也没有其他人愿意要。

四叔的书多是一些近现代文学书，没有什么值得称怪的。我原以为会有什么传世绝学，就像武侠剧中的武林秘籍什么的，看来是我太爱幻想。

四叔倒是写了一些杂散的文字，大多记录一些日常读书的所思所想。

那些繁杂的种种事物，无不让人心烦意乱。可能会有更简单的模式，能够让人安然存在。让我仔细想想有哪些点缀是可以去除的，好像除了床铺和书笔都可以去除，甚至乎，一切社会关系也可去除。哈哈，这可不太道德，可谁说道德不是个枷锁呢？

你若卸掉人世间的所有沉重，便可如翼羽般轻盈自在。你可以朗读、可以诵经、甚至放声歌唱，这般逍遥快活，非物质所能催使。

四

在我看来，四叔是个独行者，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与魏晋时期的陶渊明略有相似。只不过陶渊明是遁于山水田园，而四叔是完全把世人抛弃了。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只不过以世人眼光看来不正常罢了。

我不愿意用任何道德标尺评判他。每当听到大伯二伯等伪善者以圣人的口气控诉四叔“不孝、败家”时，我都会羞愧的难受。唉，生而为人的确不易，想真心活那么几年，还得忍受外周的种种声音。

我们常说，不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我们仍然需要现实世界为我们提供各种生存条件。然而，现实世界的人大多过份沉浸于现实世界，一点儿四叔的品性都没有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超脱一点的讲，生而为人，生来死去两手空空，那点儿念想也是佛家讲的“我执”。究其到底，人活着，一个“混”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