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大锤，我坐在一家烤串店里。此时正值夏日的傍晚，店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灯光黯淡，但冷气很足，我的桌恰在空调出风口下，强劲的冷风呼啸吹来，我瑟瑟发抖。
2017 年的夏季，我一直在与空调做斗争，不开空调会热死，开了空调则极易冻死。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一款不吹风，却能发出丝丝凉气的空调？麻痹的互联网创新，怎么就没人解决这个问题？ 我想叫服务员来关了空调，但店里仅有的两个服务员小哥，像幽魂一样在远处飘荡，他们坚决看不到我舞动的双手。
建国坐在我的对面，他却怡然自得，将身体舒坦的摆放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弄出了一种气势恢宏又休闲洒脱的造型。他一直是个各方面都完美的人，他的坐姿是那么出类拔萃，在这间简陋的串店里，造成了一种极度鹤立鸡群的效果。他算是个真正的帅哥，颜值颇高，身材挺拔修长。他的气质，完全不是中产，更不是屌丝，也不是土豪，只能用一个词来给他贴标签，那就是精英。
我端起啤酒，是帝都名品勇闯天涯，俗称怂逼乐，我一饮而尽，然后亮着杯底给建国看。
我说：“哥，我先干为敬，一杯一个问题，三个问题，回答时请拿出你最大的诚意，尽量不要装逼，暂时忘掉你创业者的职业习惯和使命。”
建国深沉的看着我，坐姿稍稍换了一下，更加完美，脱光衣服就是思考者雕塑的造型。他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我问：“哥，终于成为身家过亿的富豪了，感受如何？” 我的声音里，一分嫉妒、八分羡慕，还有一分恨，恨空调的风太冷。
今晚，就是为了庆贺建国创业成功，他刚刚融到了 A 轮 1 亿美金，公司则估值 10 亿美金。
建国盯着我，展颜一笑：“当然感觉档次上去了，具体来说，人均 1000 RMB 以下的消费，我不屑去买单了。” 说完，建国洒脱的挥挥手。 他挥手带出了一股劲风，掀起桌上的小票，那小票在空中翻了个身，又轻轻飘落桌面，有字的一面朝下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 看看桌上摆的毛豆花生，烤串腰子，还有烤馒头片，我干笑了一下。这是家廉价的普通串店，就是把菜单点个遍，也不到人均 500。
今晚我买单！我豪气顿发，就让我来请亿万富翁吧！我抬手又干了一杯。
“第二个问题是，这两年来，你创业经历了风风雨雨，心路历程是怎样的？” 我的声音里，有 2 个朱军，3个鲁豫。
这个问题，应该是击中了建国那条最脆弱的神经，他颤抖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你看，我有白头发吗？”
我看了看他浓密乌黑的秀发，对于过了 40 岁的男人来说，这是一种太过奢侈以致于有点妖异的现象。就跟百岁的天山童姥依然保持少女容貌，是一个道理。
我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回答：“没有白头发，你的头发一直很好。”
建国却痛苦的皱了下眉头：“有! 就在一个月前，我竟然长出了一根白发，平生第一根！ 当然，我给拔了。”
“一根白发！我才 40！你能想到我这两年所面临的压力吗？真的，融资 1 亿，身家过亿，想想真的有点不值得！” 建国的痛苦加深，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眼眶也潮湿了。
我艹，我他妈的还能说什么.....我，王大锤，一个屌丝级老程序猿，早就和葛优一样寸草不生了。我一直迷信，写一行代码就要掉一根头发，所以这些年，我写起代码来尽量精炼，但依然挡不住岁月这把锋利的剃刀.......
一根白发就带来了莫大的痛苦！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无病呻吟啊！ 建国是个优秀完美的男人，他很诚恳，但 ‘何不食肉糜’，“日费万钱尤无下箸处” 的境界，却常常让屌丝哥们瞠目结舌。
回忆起来，多年前，他也曾经有过低谷，那时我们还没创业，都在打工。也是个盛夏的夜晚，也是在一个串店里，而我，希望给他我最真诚的劝慰。
建国当时略带薄怒，他说：“靠，大不了劳资不干了。” 我注视着他的眼神，倾听着他的苦恼，准备说出一个哥们能够说出的最鼓励，最暖心的话。
建国接着倾诉：“妈的，不就一年 200 万的收入么，劳资不要了。”
200 万？ Are you kidding me？ Shit！劳资他妈一年才 20 万，还是税前！劳资当时就觉得没必要劝慰他了。I quit，fucking quit！
10 年过去了，建国的风格依然不变，保持着 “强东不识妻美，马云对钱没兴趣” 这样的境界。但今天的我不同了，今天，秃头的我一定要安慰浓密乌发的建国：“哥，为了事业，总要有付出。哥，您一根白发，换来 1 个亿美元，这效率远超孙悟空了，孙悟空薅光猴毛，也变不出 1 个亿。”
“哥，你再看看我，累死累活，维持个小破公司，也就养活了几个屌丝程序员。投资人别说给 1 个亿，连根毛都不会给。”
建国的眼眶倒是不潮湿了，我却泪目了，投资人.....对我来说，就是苍井空新恒结衣波多野结衣麻生希一样的存在，从来只供意淫.....生计还得靠自己那勤劳的双手。
我觉察到自己的情绪波动，有点尴尬，就去了洗手间。在洗手时，听到那两个服务员在外面小声交谈：“这是今天第八桌金额过亿的，就咱们这破串店.....居然.....坐中多是豪英。” “哈哈哈，妈的，尽招傻逼了，一个个吹牛逼到天明。过亿的老板，点几个串还要回炉热三遍，叫我那只眼瞧得上。”
我走出洗手间，瞪了俩服务员一眼。他们俩一个胖，一个瘦，看上去是帝都远郊 “密怀顺” 的原住乡民，通体散发着一种自卑的傲娇，还有一种矜持的谄媚。
我大度的扔下他们，回到桌边。 建国招呼我，来，吃几个串，刚叫厨房热了一下。
我不撸串，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哥，第三个问题是，在到达成功的路上，你做对了什么？”
建国一下子严肃起来，我就知道，任何一个人士，甭管成功与否，都热爱传授鸡汤，建国也不例外。 他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有句话，‘能力之外的资本都等于零’，你听说过吧？”
“打住，你给我打住，跟我不要用套路，你不是红二代，你也不姓赵，少来这一套。” 我愤怒的呐喊，多年的哥们居然跟我扯这个蛋，我有权利愤怒。听他说这个，我还不如去看新闻联播，或者去看罗振宇的自媒体。小学二年级的寒假前一天，在茅厕里，目睹了最擅长讲大道理的张老师大便的姿势后，我就再也不相信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套嗑了。
“你听我说完！” 建国对我的愤怒并不意外，他平静似水，如同 13 号线的地铁老司机面对早高峰的汹涌人潮，他继续说：“以前我也不信这是真话，但后来我懂了。”
“能力大家差不多，无非 1，2，3，4之间的区别，但家庭背景、人脉、运气、时代的发展、勇气这些都是 0，跟能力拼到一起，才是 100000000，一个亿！人家那些牛逼的，家庭背景能能数到 10 个 0。我呢，我的能力是 1， 后面跟的 8 个 0 不是家庭背景，而是运气，知道吗，是运气。”
“大锤，你的能力也不算差，你也会有 8 个 0 的运气，你就继续努力，耐心等待吧！”
建国是个好哥们，我知道他没把话说透，其实他想说的是：“大锤，你的能力不是 1，而是 0.5，就是再加上 8 个 0，也还是 0.500000000，五毛而已。”
我苦笑了一下，说：“建国，我可没有那么多运气。12 岁那年第一次打麻将，我就把所有运气都用完了。当时我爹就揍了我一顿，说我出老千太专业，肯定练过 10000 小时以上。”
“我的能力，也不过是 0.5，怎么使劲也还是浮点运算。唉，就这样混日子吧，饿不死撑不着的。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再过 10 年，就以老程序员的身份光荣退休。当然，是老 Go 程序员，而不是老 PHP 程序员，这是我对残酷现实的最后抗争。” 我的负能量开始爆发，声音都哽咽了。
建国懒得再鼓励我，他换了思路：“大锤，人生嘛，开心就好。作为成功人士，烦恼更多，其实做精英性价比不如做中产的。”
可是，我王大锤，连中产都不算，我只是个屌丝，我的心里一阵翻滚。建国这样追求完美的人，言语的逻辑中已经开始出现瑕疵了。他累了，夜色也已经很深了，明天他还要去规划 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轮投资，而我也要去改那一个个无休无止的 bug。
我和建国碰了最后一杯，二人一饮而尽，我的头有些晕，早已不年轻的心脏狂跳不已，店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空调的风也不再那么寒冷刺骨，只有那两个服务员，依然幽魂般游荡，傲娇又矜持。
我们走出店外，我送建国上了他的奔驰 S400，目送司机开着车远去......
然后，我回到店里，找到服务员哥俩，拉着他们坐回桌边。我指给他们看手机上的一条新闻，那是建国融资的消息，我指着屏幕说：“看看，我这哥们融资 1 个亿美金是真的，不是他妈的吹牛逼！你们这些渔唱起三更的屌丝，哪里懂得古今多少事！ ” 屏幕上的建国，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目光炯炯有神，逼视着两个浅薄的服务员，他俩羞愧的低下头。
“我下周也去谈 50 万的投资，50 万！ 5 后面的 5 个 0 全都是实力！今晚没说这事，是他妈我低调！”
“另外，还剩下的 3 个串，给我打包，我要带走！” 我挥挥手，带出了一股劲风，掀起桌上的小票，那小票在空中翻了个身，又轻轻飘落桌面，字的一面再次朝上，上面醒目写着 “创业串吧” 四个黑体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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