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14｜谈悲伤

沉思录·14｜谈悲伤

文/大龙

前几天，又一位亲人离世了。我的心又陷入悲伤之中。

诗人纪伯伦说，”我的心只悲伤七次”。这是多么深刻的领悟。但我不禁要问，这究竟是太多还是太少？人们其实是不愿这样的时刻来临的。但倘若人的一生中，没有真正悲伤过，他又怎么能说自己曾经活过？

也许悲伤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设计的：一个人不愿意面对的时刻，却又让一个人记忆起有人曾深爱过他，他也深爱过对方的时刻。让一个人的离去来证明另一个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和爱过的时刻。

我记起六年前，奶奶离世的时候，我也是深深悲伤的。出殡的那一天，来了很多人。仪式还没有举行前，我看到很多人都在说笑。我甚至还要被迫去迎合几句，而他们谈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好像当前这件对我最重要的事情而言，对他们也无关紧要。在这样肃穆的时刻，我的心更加悲伤，更加难过了。但终于也明白，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一个人的离世，只不过是他们要参与的众多世俗仪式中的一个，我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去参加别人的仪式。我也知道，将来有一天也会有别人来参加我的仪式。可这样的时刻，真正悲伤的，除了至亲和至交，除了你深爱和深爱你的人，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一个人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无限风光，甚至在他离世的时候也同样风光，可真正为他悲伤的，却是仅有的几个。一个人可以说他对世界多么重要，可以改变世界和影响世界，可当他离去的时候，为他悲伤的，也就那么几个。悲伤，是人间情感的最准确的度量衡，准确称量人世间的真情和真爱。也让一个人真正的明白，什么才是对他真正重要的。

我忆起十年前5·12，那个举国悲伤的日子。当我看到，电视上记者和主持人，要求灾区失去亲人的人们”要坚强，要强忍悲痛”的时候，我的心是很难过的。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悲伤已经是那时失去亲人的人们唯一仅存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忍心去剥夺呢？

殊不知，正是因为悲伤，才产生了力量，产生的坚强。这是悲伤，这个人们不愿意面对的情感，给予人类的馈赠。悲伤让一个人懂得了，什么是该珍惜的，什么是该珍视的。

当悲伤来临的时候，一个人倘若逃离或压抑它，就很遗憾的错过了这个珍贵的馈赠了。

我记得几年前我参加一个心理成长小组学习的时候，有一次的主题就是悲伤。指导老师让我们每个人都沉入到悲伤之中，让我们深刻的感受悲伤。当我们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每个人都泛着泪光，一切都在不言中。那时我领悟到，悲伤不是用来逃离的，而是用来面对和感受的。悲伤原来是这么有力量。

同样是六年前，在我不远千里回乡参加奶奶的葬礼前，我以为我是无法完成这趟行程的。因为那时，我正陷入长达两年的重度抑郁之中，连刷牙和洗澡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正常完成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去乘坐飞机和汽车，更别说作为长孙去承担那复杂的葬礼仪式了。然而正是悲伤，给了我勇气和力量，去完成一件在那种情况下无法完成的事。当我重新回到北京的时候，我的状况就一天天的好转，终于不治而愈了。同样是悲伤，给了我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力量，给了我生命承载和承续的意义。我有理由相信，是奶奶给了我新的生命，我那时确实重生了。她也并没有逝去，而是在我体内永存。并没有谁可以阻止我这样的想法，而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一切雾霾都烟消云散了。

是的，悲伤不仅可以给一个人以力量，它还会给予一个人更多，如果他真的懂得和接纳悲伤──悲伤，乃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馈赠。

2018/5/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