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23｜谈邂逅

文/大龙

说起邂逅，人们可能会浮想联翩。对这个词语，他的大脑里，也许立即会产生出无限的遐想。而我，却有一段真实的邂逅经历。

必须承认，在此之前，邂逅对于我也仅仅是一个想象中的词语。而在那之后，我才理解到，这个词原来如此不可思议。

1

这是某一年的一个夏天。我陪妻子和女儿到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度假。正是在这里，我邂逅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她是我朋友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在这个城市奇妙的偶遇，我们之前也并不相识。但她很快把她朋友晾在一边，只顾和我说话。

她约摸30岁上下，虽已为人母，却风姿绰约，美丽大方，体态匀称，光彩照人，热情奔放。是任何男人见了都不会轻易挪开目光的女子。我也不自觉的成为了她的一个倾听者。她也似乎对我并不感到陌生。

那是一个海风习习的晚上。我妻子和女儿早已在旅馆睡下。而我和这个女子，却在一个雅致的茶座，度过了好几个小时的时光。

我静静的坐在那里。她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不急不慢，缓缓诉说着她的故事。而我的话则不多。我想她一定是从我的眼神和微笑中，感受到了我对她的理解和尊重，所以才完全不去注意时间的流逝。

她故事的上半部分，是一个正常的中国家庭该有的幸福故事。

她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的丈夫很有才能，她的儿子也很出色。她这次来到这个城市，就是陪她儿子参加一个重要的琴艺大赛。当然，这时她的家人也早已熟睡。

她故事的重点不在这里。她故事的精彩在下半部分。

是的，故事的重点在于，她还有一个情人。

据她说，她的情人是她早年的一个恋人。因为某种原因，后来分开了。而在她结婚多年后的某一天，这个恋人却回到她所居住的城市。然后，他们便旧情复燃了。此后，她的缠绵悱恻的时间，都是和这个恋人度过的。当她描述他们重新在一起的时光时，她的眼里闪着光芒，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温柔和幸福。那是沐浴在爱河中的人们才会有的。

也许你可能会认为，在中国，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在她身上，却显得有点与众不同，在中国的语境上，甚至骇人听闻。

这确实是她故事的高潮：她丈夫，完全知晓这件事。而且，不可思议的完全默许这件事情。换句话说，她是公开的在做着这件事情，并非有家庭的普通情人们的那种地下状态。当然，她的亲朋好友并不知晓。

某种程度上，这不得不引起我的好奇。我很想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相安无事的？是不是她的丈夫，也有情人？不过对于我的这些问题，她只是说她丈夫并没有情人，然后狡黠的一笑，并不愿多谈。

我也不便追问。我确实谨守一个好的倾听者该有的角色。但这个疑问在我心里却久久挥之不去。

看时候不早，我礼貌的提出该回去休息了。她站起来，盯了我一会，却出人意料的，邀请我再去海边走走。

同样出人意外，我居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身上似乎有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让一个人不会轻易去拒绝她的请求。

2

我们来到了海边。来到一片柔软的沙滩。脱去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沙滩上。海风吹拂在脸上，柔和而舒服。

不一会，快到海水边时，她停下了脚步。她微笑着回头，温和而坚定的提议，一起到海水里走走。我还没来得及回应，突然，她拉起我的手。

必须承认，在那一刻，我愣住了几秒。这里我确实要停顿一下。因为，过去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刚认识的女子主动拉我的手，熟识的女性朋友当然也不会这样做。这某种程度上确实超出了我的日常经验所能处理的范围。按照一个已婚绅士该有的做法，我应该礼貌而不失风度的表示拒绝。

但是，又一次鬼使神差的，我居然没有表示抗拒。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拉我走入海水中。

这片海域不深。她就这样牵着我的手，缓缓的走向大海。如果这时有人经过，一定会以为是一对恋人的浪漫举动。

路边的灯光照到海水中，已经很昏暗了。粼粼的波光，在黝黑的大海的衬托下，显得晶莹妩媚。有时我会转头看看她。而她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前方的大海，似乎大海的远方有她向往已久的一个目的地。她柔软的青丝在海风中轻扬，俏丽的脸庞泛着铜色的光晕。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是海中的女神浮出了水面。再往前走时，海水已没过膝盖。我的裤脚其实早已打湿，她的裙边也已湿淋。不过我们都没有去顾及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还是一直往前走。终于，她停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她右手还牵着我，左臂却高高的扬起。她微尖的下巴和洁白的玉颈，微微上扬，迎接着海风。那一刻，我确实恍如梦中。

我们不妨把这个看成是一部名叫《邂逅》的电影中的一个情节，这个情节应该已经到了某个高潮阶段了。作为一名观众，我们可以按一下暂停键，想象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大多数观众的脑海里，也许应该出现以下的画面，影片情节才是合理的：男主人公亲吻了女主人公，或者反过来，女主人公亲吻了男主人公。如果发生了这个情节，那么后面的情节就会更令人期待。观众的情绪跟随着情节进展一直被调动起来，一路进入到了高潮阶段，如果情节进一步按照他们期望中的方式发展，给了他们一个情绪释放的满足感，他们就会认为导演、演员、影片的表现不错，然后观影愉快结束后回到网络上，他们就会打出一个高分，给一个好评。但如果影片情节没有按照他们预想中的合理方向发展，他们就会感到大为失望，然后郁闷的结束观影，回到网络上给一个差评和低分。

事实上，我也和所有观众一样，在期待一个合理的也许也是令人惊喜的结果出现。观众也许会说，我并不需要期待女主公做出什么动作，我完全可以主动为之。但需要说明的是，我虽然是这部戏的男主演，但我的主动选择权却并不多，因为我需要服从导演和剧本的安排。这个“导演”，在当时的处境下，我们可以把它假设为传统道德。在传统道德的要求下，我不能做出过于越界的行为。但话说回来，很多演员，倒如一些主控性很高的大牌，如果他认为剧情需要修改，可能迫使导演做出让步。当然，他也可以在剧中做出一些不同于早先剧本安排的即兴表演。我了解到，周星驰的有些影片中就有过这样经典的即兴表演，而导演事后不仅没有剪掉这些片段，甚至大为赞许，而正式放映时竟然也赢得了观众的大为认可。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还没有成为这样的主演，我的功力还不够。加上“导演”也比较拙劣，情节的发展自然也就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时刻，或者说过了一会，她只是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我能清晰的听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很快就猜出那头应该是她的情人。确实，在已经这么深夜的时刻，她不应该再有其他人可以通电话了。

那个男子，问她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居然坦率的说，她正和一个陌生的刚认识的男人一起站在大海里。

我的吃惊是可想而知的。她和她的恋人之间居然做到了如此毫无保留的坦诚程度。可以想见他们平常是多么赤诚相见，多么彼此信任。这确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爱情。若我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真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我自己就没有做到，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我还没敢告诉我妻子。并非我没有勇气，我自己被骂几句无关紧要，但妻子可能会因此伤心很久，我于心不忍。幸亏她从来不看我的文章和书，除非我主动给她看。我当然也相信看到我这篇文章的朋友们的人品，应该会为我保守秘密。但，天有不测风云，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终将要面对。任何人都逃不过去的。

3

后面，就再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情节了。我们只是各自回去休息了。这一天就算这样过去了。我又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在这个女子的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记？像她这样风情万种，大胆生活，不将世间的一切小节放在眼里的人，大概只会把这件事情当成她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许很快便遗忘了。

但也许也不会。因为她告诉过我，她的朋友中，即使最要好的朋友，也没有人能理解她这种生活。如果她胆敢把这件事情在亲朋好友中公开，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她甚至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聪慧如她自然不会这样去做。因此她实际上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其实强烈的渴望，有人能理解她。而我的出现就满足了她的这个渴望。确实，任何人都不会毫无情由的和一个陌生的人，在茶室和海边呆上几个小时，吐露自己心声的。因此，某种程度上，我对他而言是一个惊喜和意外。因为在那之前，她也许并不会相信，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真的能够懂她和理解她。这一点，会给她什么不一样的意义呢？

对此我无从知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对我的意义却是重大的。不然我不会隆重其事的，在多年后还会专门为此写一篇文章。

首先，这件事情让我看到了生活和生命的不同的风景，让我扩大了生活的视野，让我领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的可能。某种程度上上，这也正是旅行的意义之一。

一个人，她能够做到让爱情和亲情不相冲突，她能够冲破家庭的牢笼，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中的生活。她对生活始终是一种热爱的态度。难道这些不值得肯定吗？

当然，我现在并不赞赏她的做法，因为我现在对这个问题有了更好的处理方式。但在当时，我确实对她持欣赏态度。

也许有人会开始挥舞着道德大棒，进行指责和批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对这些人并不会说什么。但我必须指出的一点是，她的做法并没有伤害到她自己和家人，也没有妨碍到其他人。对此，我们有什么理由进行批评和指责？对他人的生活，我们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指摘呢？难道就仅仅因为和传统道德不容吗？如果传统道德在处处都发挥效果，那人间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不幸？为什么人们不能在不干涉其他人的情况下选择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方式？我自己过去其实就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但我也很欣赏那些勇于冲破传统的人，如果这个传统束缚到了她，而她又没有伤害到其他人的话。

其次，那段时期，我其实自己也刚好正在做着冲破家庭束缚和传统的努力，以追寻自己的梦想。只是我遇到的问题和她的不同，做法和她也不同而已。但她无疑给了我一些力量和视野，让我内心里能够燃起勇气。

我后来也付出了一些代价，承受了一些痛苦。但从另外一些方面来看，这些代价是成长中需要付出的。所以直到现在，我也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一个人，当他临终的那一刻，只会遗憾自己没有做什么，而不会遗憾自己做了什么。当然，前提是，他没有伤害到他人。他可能会犯一些错误，但这些都是他冲向更广阔的生活所必经的。

后来由于职业和机缘的原因，我确实能接触到一些不同的灵魂，见到她们隐秘的内心世界。曾经有好些和她类似的女子，游走在道德和理想的边缘，在家庭和情人之间徘徊，而向我求助。她们无不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无不痛苦万分。难道真的没有解决办法？不是这样的。如果她们能真正打开视野，真正能让自己成长，卸下那些可以卸下的重负，将她们的生命提高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她们就可以自如的应付这些情况。

当然，对于一些心理学家和咨询师而言，他们也许对这件事会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可能会认为这个女子边界不清，而她之所以能和我这个陌生人聊上几个小时，也是因为她的这个特质以及移情。而我也自己也愿意这样做，而且我还公布出来，甚至不顾妻子可能看到时的感受，因此认定我也是个边界不清的人。他们也可能搬出传统精分、客体关系、九型人格等形形色色的理论进行分析。对此，我非常感谢。但我无法再进行回应了。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做过权衡的。

所以当我谈论邂逅的时候，谈论的仍然是生活和生命的不同可能的问题，关于人生可能的不同的风景的问题，关于勇气的问题，也是关于理解尊重和包容的问题。谈论的仍然是关于自我突破、成长和超越的问题，关于生命质量和生命视野的问题。最终，也是关于生命真相的问题。

邂逅一个不同的灵魂，其实最终都是和自己相遇。

2018/5/1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