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抛弃了病重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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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朝清供》

要把一件事说的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

从我开始记事起，我的生活里就只有母亲，我也一直认为母亲就是生活的全部，但当我我上了小学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父亲这样一个称谓，但我不敢去询问我的母亲关于父亲的事，因为她经常会变得暴躁，并且只针对我。

她生气的时候就像西方电影里的吸血鬼，把我身体中所有的生机全部吸走，我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的防备着。她那像冰刃一样的话语，锐利寒冷，穿透你的心却不留下任何作案工具。

“你这个赔钱货，端饭都能洒一地，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赶紧把饭捡一捡，这么浪费，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我吃着掺杂了尘土的米饭，一声不吭，我不能去质疑母亲让我吃掉到地上的饭，因为我知道家里穷。

穷在我的认知里不仅仅是不能浪费碗里的每一粒米，我还需要每天去千米以外母亲的工厂去洗漱，衣服从来都是穿亲戚朋友剩下的，从不会留长发，也不会去理发店，每天都是母亲拿着剪刀给我剪发，偶尔还会出现一边长一边短的情况，为此同学们没少嘲笑我，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傻姑”。

那个时候上学就成了我的噩梦，我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抵达学校的时间，我也开始厌恶母亲，为什么别人都能在阳光下享受生活的美好，而我只能像一只丑小鸭躲在暗黑的角落里看着其他的白天鹅翩翩起舞。

但母亲从不会顾及我的感受，每天准时准点送我上学，接我放学。

如果不是母亲如此的关心我的学业，我甚至都要怀疑我是不是她从外面抱养的。

某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家里来了客人，这是一件稀奇的事，自打我记事以来，家中从未来过客人，只有居委会的大姨偶尔来了解家庭情况，但很显然，眼前这个穿着貂皮大衣，踩着细高跟，画着艳丽妆容的女人不属于我们这个并不富有的社区。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她的眼中像是蒙着一层浓雾，有着我看不透的情感。母亲看到我的不解并没有解释什么，反而表现出了一丝慌乱并连忙催促我进屋。

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我悄悄听着她们的对话。“大姐，当初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那个女人哭诉道。

母亲满脸怒气，用手指戳着那个女人“你走投无路，所以就让我无路可走是不是，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给我走，不要再来了。”边说着母亲边把那个女人往外推，终于在一番推推搡搡后，母亲将那个女人关在了门外，但是我在里屋仍旧可以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就像监牢里那些喊冤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敲打门窗的声音。虽然疑惑，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学校明天就要办二十周年校庆了，我的心思都在舞蹈社准备的舞蹈上，为了明天能美美的上台，我还专门找同学借了一只口红，我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把口红拿出来，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给嘴唇涂上颜色，这个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了美丽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但这种喜悦很快就被打破了。

“玲玲，妈妈今天把毛衣给你织好了，你出来试试。”母亲说着话的间隙推开了我卧室的房门，“吱咯，咯吱”房门打开的声音就像阎王爷的催命符，我飞快的将口红藏到书包里，但母亲还是注意到了，“你在藏什么，你的嘴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涂口红了，你给我出来。”母亲扭着我的耳朵往外走，气愤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还学会涂口红了，你哪来的钱买口红，是不是偷拿的家里的，我天天起早贪黑工作，你居然偷家里的钱买口红。”听到母亲的污蔑，我气愤地甩开她的手“谁偷你的钱了，我这是找同学借的，明天就是校庆，我总得打扮打扮。”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涂个口红会让母亲这么生气，但在她用力让手掌亲吻我脸颊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这么多年来母亲从未打过我，但很快母亲气急之下的回答解除了我的疑惑，“涂口红干什么，是要向你那个狐媚子的亲妈一样出去勾引男人么？”

听完这话，我心中就像是打翻了的灶台，五味杂陈涌上心头，但我仍然怀有一丝希冀，“妈，你是在骗我吧。我不涂口红了，我错了，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从小到大都是我们两个在相依为命啊，这样的气话真的很伤人啊。”

母亲听完这话脸上仍然带着怒气，拽着我飞快地走向里屋，打开了家中唯一上了锁的柜子，并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很小，小到我竟然辨认不出那是自己。“你看这是你亲爸、亲妈和你的照片，你亲妈就是勾引我丈夫的小三。”母亲的话就像石头一样重重的砸在我的心上，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

身体的本能让我逃离了这个让我窒息的住了十几年的“家”。

一路狂奔，不知道终点，我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街上乱撞，最后坐到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虽然母亲有时严厉些，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苦些，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一直都认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把头埋到双臂支撑的三角架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要想什么。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的小店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后来连小店也收摊了，最后一丝亮光也被暗夜吞噬。

也许母亲是后悔了吧，或者她对我还顾念着一丝亲情。我听到她叫我名字的声音，是幻听么?不，不是，我隐约看到她向我跑来的身影，但哭了太久，一时竟也有些看不清，也可能我本来就没有怎么注意过我的母亲。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起床，母亲像往常一样送我上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隔阂就像空气中的灰尘，我们可以不去在意，但它会存在于我们的每一寸呼吸里。

“玲玲，外面有人找，看起来是个有钱的贵妇人，你们家啥时候有了这样的亲戚。”说完，同学在班级门口有些讶异的看着我。

听到这话我也是一头雾水，但转念一想，难不成是那天到家里的那位客人。我忽然觉得那个女人可能是我的亲生母亲，果然女性的第六感在某些时候就像福尔摩斯断案一样正确。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见到那个女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我的亲生母亲么？”

“看来大姐把事情都跟你说了，你是我的亲闺女，你愿意跟我到帝都去生活么？”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竟有些迷失在她柔情的目光里。

“我妈说，你是小三，而且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有来找我，现在我凭什么跟你走。你不是我妈。”还好我在说话的时候还保持着一丝理性，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但后面她跟我说的一番话彻底打乱了我原有的想法。

我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早已离世，他生前是一个货车司机，跟母亲结婚多年，迟迟没有孩子，所以他就想找别的女人生一个孩子，以此来遵循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我父亲生下了我，本来一切都被父亲隐瞒的很好，但他却在一次车祸意外中离世了。

当压住遮羞布的最后一块稻草被风吹走，痛苦的现实会给人重重一击。

没有了自己男人的消息，没有了经济来源，眼前的她只能抱着小小的我找到父亲的老家，看到父亲的原配夫人，她拿出合照来证明自己，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父亲已经没了。所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抛弃了我，将我放到了母亲的家门口。

从来都没想到过我竟然会有这样狗血的身世，改编一下都能拍成一部电视剧了。怪不得人们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如今我真的是深切地体会到了。我很同情我生母的遭遇，不再以这个女人称呼她，但她抛弃我的行为还是让我心生芥蒂，以她现在的生活条件可以俯视母亲，但狗尚且不嫌家贫，我又怎么能丢下母亲不管，跟生母去大城市生活。所以我拒绝了我的生母，但她还是希望我能多考虑几天，能让她在有生之年弥补对我的爱。

放学回到家，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跟往常一样进屋写作业，中间想去外屋倒杯水喝，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居委会大姨跟母亲的对话：

“听说玲玲的亲生母亲找来了，要我说你就让玲玲跟她走，你都为了这个孩子苦了十几年了，现在花销就不小，以后考了大学更是一笔大的开支，你怎么负担的了。你现在一天就打好几份工，这身体还能熬几年。这后半辈子你也不能一个人过吧。你总得为自己想想”居委会大姨语重心长的劝说母亲。

听到这我便没有心思再继续听下去了，我开始动摇了，我也许真的是一个拖油瓶，生下来拖着生母，现在拖着我的养母，以后还不知道拖着谁。也许我真的应该跟着生母走吧，至少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来说，对大家都好。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母亲，她好像提前猜到了什么，并没有问我原因，也没有问我是怎么跟生母联系上的，更没有像从前一样，歇斯底里地像对待仇人一样骂我。她很平静，就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看淡了岁月，看清了世间。

没过几天，生母就准备好了一切手续。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两个就要坐飞机飞走了，飞到一个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欣喜、茫然、害怕，我应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呢？我不知道。

思绪游离间，我忽然想到，前几天母亲新给我织的毛衣没有带，匆忙中我又回家去寻找那件毛衣，那件毛衣是灰色的，在选颜色的时候我说我喜欢白色，但母亲说白色容易脏，洗起来费水，就选灰色吧，颜色也不是太深，也耐脏。我以后应该不会为了省水不穿白色吧，我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嘲笑那个丑陋的自己。

回到家我找到了那件毛衣，但却没有找到母亲的身影，她应该是去邻居家串门了吧。我在心里想着，也许这最后一面也是见不到了，还是走吧。正在这时邻家阿姨匆忙跑了过来，看到是我，眼中冒出浓浓的希望：“你赶紧去医院吧，你妈在医院里，不行了，再晚点就见不到了。”我没时间去探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只知道我妈在医院，我得去医院看她。

在司机师傅连闯了三个红灯后，我到了医院，县城里的医院不大，在目光所及之处很快我就找到了母亲。

那还是我的母亲么，她的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她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我觉得只要我走的慢一点，我就能多看她几眼。我双眼含泪喊了一声“妈”。她听到了吧，她应该是听到了，我看到她扬起的嘴角，和微微抬高的手臂。但我还没有来的及伸出我的温暖，母亲的手臂就砸在了床边。

我飞快地捧起母亲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妈，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一定是气我离开您对不对，我不走了，我后悔了，我要陪着您，您醒一醒好不好。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您醒一醒，妈·······”

我终究是与优渥的生活无缘，我依然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生活，守着我与母亲的回忆。

“病人在那次车祸后并没有留院观察，同时在病人以前就诊的记录中显示病人患有胃癌，而且是晚期，即使是救治也不会多好的效果，所以病人选择了放弃治疗。”医生的话时不时地就会在耳边响起。

那天晚上母亲去找我，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凌乱的头发和手上的血迹，家中多了那么多的止痛药为什么我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在我说我要离开时，母亲一脸平静。我没有怀疑。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们并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在回忆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我的生母来找我，在她的开导下我再次踏上了离开的道路，我不能沉浸在过去的苦痛中无法自拔，至少我现在还有一个亲人在默默关心着我，我应该倍感珍惜，珍惜这个上天赐予我尽孝道的机会。

我们在生活中会错过一些人，会错过一些机会，但“如果”这个东西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能做的是整理好自己，在下次来临时，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