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记忆可真是种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吧,某一刻,我会突然想起我的外公来。
其实,我是无缘与我的外公晤面的。
我甚至不知道他长得有多高,是胖还是瘦,是笔挺英俊或是长相平凡。我也不知道他年轻时有什么喜好,除了我外婆,他的心中是否还珍爱过其它的女子,他是否喜欢抽烟,或是喜欢喝酒,我更不知道他年老时是喜欢坐在避风的回廊里,任由那些温暖的阳光在身上静静游走,又抑或是喜欢躺在那副外婆用竹藤编织的躺椅里,将双眼眯成一丝小缝,然后不经意的,轻轻地,轻轻地,摇晃。那时候,他莫非已进入自己从前那些远去的青春年少时光,正忙于和它们对话?
外公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片空白的。于我而言,他就象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的世界我从不曾知晓,我的天空他也不曾来过。我们之间原本是没有什么牵联的,但是,忽然他就变成了我的外公,我实在需要调整一些自己的心态。让我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表达一些自己对他的思恋与感情,这实在需要一些勇气。我想,我还没有作好这种心理准备。我还需要多加练习,让自己的心变得多一些细腻与柔软,以至于在母亲及舅舅提起外公时,我能够恰到好处表现出一种对他卑谦的恭敬与爱戴。为了使我的表现能够让他们看起来感觉满意又仿佛发自内心且不显露山水,我必须千百次的煅练自己。于是,在一些无法安静又百般无聊的日子里,我确实学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去努力想象他曾经在这个世间生活过的每一个点滴。
我对外公唯一保持的一点想象多半要归功于一张他的相片吧。
照片中的外公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面。看不清那是一棵什么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节照的那张相片。也许那时候照相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又加上年岁久远的缘故吧,那张原本并不十分清晰的黑白照片越发的模糊。唯一能够勉强依稀可见的是外公那张脸。他的脸很有特质。上大下小,让人想起羊的样貌。一双黑色的眼珠子很有光彩,让人看了便很难忘记。我曾经只看见过一次他的相片,我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全得感谢那张相片了。此后的日子里,无数次的,我将那张相片刻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去强化记忆,不为其它,只是因为相片中的那个陌生男人是我的母亲的父亲。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我的母亲,如果没有我的母亲,自然就不会有我了,这个道理就象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
有时候这样想想,也不禁感觉自己和他并非是没有一点关联。
也确是如此。他原本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亲人。不管我们是否晤面,亦不管我们是否有过对彼此的想象与任何一点幻觉,他终归是我的外公。我不可能因为他没有给我一个亲昵的拥抱与善意的微笑,便否决与他有着任何一点关联。
后来,那张我唯一见过一次的相片,他的相片,也不知道是如何遗失了,我曾经使出很大的气力去找寻它,但终究没能如愿。再后来,对他的记忆也慢慢变得模糊了,再加上日子也变得忙碌起来,便也不再去刻意想他了。直到现在,我甚至已经快要记不起他的样子了,就象先前我在文字里写到的他的那张很有特质的脸,也变得很淡很淡了。
但我确实会想起他。虽不是时时想念,却也总会偶尔在不经意中想起。
以及想象他那些年轻日子里的热烈和那些年老时光的安然与悠然自得的快乐。
想着想着,然后,我就会感觉自己和他在一起。
我们愉快的交流,我们兴奋地喝着酒,高声谈论。起风的夜晚,我会紧紧依偎他身边,把他的脚紧紧搂在怀里,用身子去温暖他,有月亮的夜晚,我会慢慢搀扶着他,陪着他,轻轻地,轻轻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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