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页窗窜进屋子。象一个高明的小偷,从桌子上,衣橱上,缓缓地移动到床头。脚步那么的柔软,更像一只庸懒的猫,被倾注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恰如羽毛失重般轻盈。
阳光慢慢地踱到了苏小娴的脸上。
苏小娴躺在床头。她不是刚醒过来。其实她压根就没有睡着。也压根就睡不着。
从昨晚八点到现在早上九点,这十几个小时里,她都睡不着。
看着这被百页窗分割成一片片的阳光,苏小娴忽然想:要是自己是这阳光,该多好。在照亮别人之前,总得先点燃自己吧。那样整个心里岂不都是亮深堂堂的?又怎会装得下些阴暗与潮湿?
苏小娴睡不着。的确,她是睡不着的。换作任何人,只要她还是个人, 又怎么可能能睡得着?
狗日的杨刚,你她妈不得好死,你他妈披着人皮的狼。苏小娴在心里将杨刚从头到脚,从他祖宗八辈子到他都骂了个遍。
苏小娴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就这样,这十几个小时里,苏小娴的脑袋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想了个透,对,用个什么词形容来着,对,翻江倒海,对,就是这个词,似乎只有这个词才够贴切。如果一个人的脑袋瓜子能够说话,那么,此刻,作为长在苏小娴头上的这颗脑袋瓜子,只怕此刻正喋喋不休抗议着对自己主人深深的不满。
情书苏小娴忽然坐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子。自己这样子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忧伤,自怜自怨的埋怨,自己这样子到底伤害了谁?又报复了谁?是的,她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报复的想法在脑子里打转。你不仁,我不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他妈的杨刚玩劈腿,我他妈的苏小娴难道就不能找男人,就不能去偷欢?
将手机抓在手里,打开通信录,从头到尾的翻看。此刻,那些潜意识里曾经对自己颇有好感,曾经数次给自己发暧昧信息的,曾经热烈的,含蓄的向自己表达过爱慕之情的男人们,正一个一个被苏小娴从那些阴暗的囚牢里给释放出来。苏小娴有些莫名的期待。至于是期待着一场无畏的大火,或者是一场汹涌的大水将自己燃烧还是淹没,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她却很清楚,那就是一个人无论是陷入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无法脱逃又抑或是落入一倾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无法自救,其结果都是直面死亡。但苏小娴现在什么都不怕。她什么不在乎。她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只被人们用来比喻无知的飞蛾。飞蛾扑向火,是因为它追逐着光和热,那些一直是它所想要,它得到了,虽死无憾,而自己扑向火,却又是想得到些什么?苏小娴不去想,就算想也想不透,既然想不透,又为什么要去想?
“我上上个星期五下班回家,突然遭遇车祸,后经医生抢救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不过医生说半身有可能终生瘫痪,昨天医生建议我进行第二次手术,我现躺医院病床上,给你发信息,我知道这样子很是唐突,但是我真的需要钱急着救命,你能不能借我五万?以后我一定还你。我给你打借条。要不,你算利息也行。希望你帮帮我。好吗?”
苏小娴忽然有些佩服起自己来。这个主意也只有她苏小娴才能想得出来。她苏小娴不亏是苏小娴,听说苏东坡有个妹妹叫苏小妹,还听说苏小妹也挺有才的,她姓苏,自己也姓苏,她的名字叫苏小妹,自己的名字叫苏小娴,都姓苏,都有小字,自己难道就不能是她的前世的化身?她那名儿多俗,小妹小妹,我还大哥咧,小娴这名字多淑女,小家碧玉,温良娴雅,听见就让人情由心生同,多好。
苏小娴在心里暗暗得意了一下,也只是得意了一下,她的目光就被手机信息提示音所吸引。
“这么快就有回应了,嘿嘿,小女子得道者多助,谁说唯有小人与小女子难养也?这不扯他妈淡吗?”
“对不起,最近刚投资了家新公司,资金有些周转不灵,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五万块钱出来。你看能不能再到别处想些办法?”看着手机荧屏上显示的“黄有强”三个字,苏小娴火不打一处来。
你他妈什么东西?想当初我们公司要订购二百五十台空调,不是我从中帮你丫说好话,你能拿到那订单吗?我在公司采购部那几年,给你丫的订单还少呀?黄有强,别太狠,把我逼急了,我把你的名字改成黄有枪,到公安局举报你丫去。苏小娴在心中将黄有强,那个鑫强制冷公司总经理的家伙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手头有些紧,要不,过十来天,等我那货款一收回,马上给你汇过去。你知道,我这人是最真诚的呵,从来不喜欢骗人的。相信我,好吗?苏小姐。”
这不是他妈屁话吗?等十来天,等十来天,甭说我的腿要切掉,只怕我的命也要玩完。张富源,你也他妈也忒狠。想想过去你刚办那个小纸箱厂那会儿,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客户,晒得象头驴似的。要不是我看你可怜,那天看你在街头差点晕过去,送你到医院,后来介绍我姐夫的妹妹的老公的大哥给你认识,你给他外贸公司供应纸箱,这三五年之后,你能从当初三个人的小纸箱厂发展到如今有六十多人的彩印厂?你她妈又哪来钱买一百多万的海德堡四色机?什么东西。
“一定要五万吗?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要不,先打一千块过去,你先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过几天,我再想想办法,帮你凑点,现在生意不好做呀,竞争性强,你要体谅我,小娴。”
见鬼去吧。生意不好做?你的大型快餐连琐店今年上半年就又开了三家?不好做,你钱多搭进去赔呀?当初你快餐店拉业务,我还不是鼓动我们公司一百多个同事去吃你们的外卖?你们快餐都是什么东西?饭硬得扎舌头。用的米都是难吃的早稻米,从来就不舍得用稍稍好一点的中稻米。你们的菜从来都不洗干净,青菜丫里都是泥砂,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的那帮同事能在你那儿订上一年的外卖?你以为你是谁呀?陈小帅,你不就是我一普通大学同学吗?有什么了不起?
苏小娴一把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贱。
她忽然觉得自己象一个被人剥光了衣衫的女子,被绑在大街上的一根柱子上,任女人唾弃,任男人盯着色迷迷的不怀好意的眼光细细打量。她又觉得自己象一个受了伤,三天三夜没吃饭,不,五天五夜没吃饭,沿街乞讨的流浪女,在漆黑的夜里,被陌生男人狠狠的扎了一刀,然后,又在那伤口上猛地撒了一大把盐,最后,在伤口上拼命搓揉。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无耻。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凭什么要别人借五万给你?你借了不还,别人跟你打官司,不累吗?你借了,做手术时出了意外,牺牲了,不,死了,牺牲太唯美,那是对英雄的赞赏与认同,你的离世只配叫死,你死了,人家找谁要去?人家跟你非亲非顾,凭什么一定要借你?你活在自己一厢情愿的世界里,活该。
苏小娴想着想着,有些恨自己了。谁让你吃饱了没事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借此来印证一下人性的善良而伟大的光辉?
手机的提示音又响了。
苏小娴不理它。
够了,自讨没趣,这种事不要太多才好。她苏小娴短短这几分钟已经领教了三次。她可不能没尊严的活着。
又响了。
再响。
还响。
苏小娴一把从床上蹦起来,猛地将手机抓在手里,正要朝地板扔去。
她的右手不经意摁动了键盘。
六条未读信息。谁呀?都是。
苏小娴努力将心中的好奇压了压,但是,很显然那些好奇是如此的顽强不屈,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便将她团团包围。然后,淹没在无声的大海里。
“张瑞。什么时候发到他的号上去了。见鬼。”苏小娴在心中暗暗骂自己。
“你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要见你。”
“你等着我,一定要好好的,我来,马上就来。其实我在,一直都在。你不要着急,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我现在马上就到银行取钱。我手头现在只有三万。你拿着,还有两万,我向我哥借。我哥有钱,不要担心。”
“你快告诉我你在哪家医院?我刚才已经向经理请假了。我就在你在的这座城市。你马上就可以见到我。”
“我要帮你。我能帮你。我是心甘情愿的。信我。不要你难过。我要你好好的。快告诉我,你在哪家医院?”
“哦,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了。今天是4月1日,呵呵。希望你一切都好。你开心,我才会安心。保重呵。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会很担心很担心你的。三年前送你的那本《再别康桥》可曾看完?呵呵,不要笑我。我们还是朋友,你说过的,不是吗?我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请允许我静静地凝望。再见。娴。”
《再别康桥》。当初张瑞送过那本书吗?我怎么不记得?我丢哪儿了?
苏小娴打开那个书柜,怎么也找不到。
难道那书里面有些什么秘密?一封信?还是一张电影票?
咦,那天杨刚两女同事四男同事到家里来吃晚饭,临走时一女同事不是向杨刚借过什么书,最后手里拿走的莫不就是那本康桥?
“喂,杨刚,你同事上次到咱家来,那个女的走时是不是拿去了一本书?”苏小娴拨通了杨刚的电话。
“哟,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咋啦?您老人家有何贵干?”杨刚在电话里问。
“那现在要看那本书。你什么时候让她还回来。”
“看书?家里那么多书你不看,你偏要看那本?你是想看情书吧?”
“情书?什么情书?杨刚,你把话说清楚。我哪来的什么情书?你出差什么时候回?”苏小娴有些急了。
“我就不想回了。苏小娴,你甭给我装纯了。你要我将那封情书念给你听,是不是?”杨刚的声音大了起来。
“杨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那天,在夜色酒吧里,你和你那借书的同事,那狐狸精娘们在酒吧里搂搂抱抱的,你以为你神不知鬼不觉,是不是?我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苏小娴大骂起来。
“你无中生有,你什么意思?哪天,哪天我和叶媚在夜色酒吧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了?你别有用心,别以为我好欺负。”
“那酒吧是她男朋友开的。她约我到那儿,她男朋友知道。她还书给我,那天,最后把那封信也给了我。我生气要去找你,她怕我冲动,硬拉着我。不让我去找你。什么搂搂抱抱?你听谁说的。是不是你姐妹黄莺说的。那娘们就她妈话多。你以为她什么好东西。那天在酒吧就和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常泡吧的女人,有几个是好东西?”杨刚有些激动起来。他声音老大,将苏小娴的耳膜都震得有些生疼了。
“人家怎样关你屁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喜欢如此生活,是她的权利。她向我举报你的丑事,是她对我的义气。你凭什么要批判人家?”
“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张瑞什么时候给你写的情书?你现在还和他有所往来?你说清。。。
电话忽然断掉了。
情书苏小娴抬起头来。
她不去想杨刚是因为生气了不愿和他继续交谈,还是他的手机没电了被迫中断交谈,她也没有去想那封信,到底写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让杨刚感觉生气的字句。她只是觉得现在自己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起床,她不愿意再这样让自己躺在一个安静舒适的小窝里,她应该勇敢的抬起头来,去外面走走,去呼吸些新鲜空气。她喜欢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的感觉,很温暖,象冬天里的一杯茶,滑过自己柔软的咽喉,然后在自己的身体里静静荡漾开来,开成一朵美丽的花儿似的。她喜欢自己多一些光亮,多一些色彩,她不喜欢那个莫名忧伤黯然神伤的自己。
走下床来,苏小娴轻轻地整理好床铺。她打开那首优婉的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
静静聆听。
她很感谢这个忧伤的上午。
她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对不起张瑞。爱并没有错,错的只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或者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不属于自己的风景,不必停留。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必逗留。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只是有些人还没等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的来临,已经迫不及待将自己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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