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经

一

作为一只猴子，我正确的性取向和爱情观应该是指向母猴子的。当我看见那只小狐狸的时候，她正一手抓着和尚，一边和我对质。

她用刀抵着和尚的喉咙对我说: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我向前走了三步。

和尚目光呆滞地盯着我:猴子，你别乱来！

当我离小狐狸只有十公分的时候，她认出了我。

小狐狸拉着我的手，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马，惊喜的说:你终于骑着白马来娶我了？所以，这个秃子是聘礼么？咦，还有一头猪！你连晚饭都准备好了，想的可真周到！对了，那个大胡子是谁啊？

我有些无奈:那是我请的厨子……

二

吃过晚饭，我在小树林里解手的时候偶遇了蹲在草丛的和尚。我眼神不太好，要不是他出声问我有没有带纸，我就尿了他一脸。

他提起裤子的时候，我跟他说:领导，我累了，不想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叹着气离开了。

第二天和尚跟我说:让师父喝完你的喜酒再走吧。这时候那只猪凑了过来:领导，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高老庄啊？

和尚皱了皱眉头，然后很温柔地对他说:是这样的，师父呢，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先去洗个澡，等我们给猴子办完婚礼，我再告诉你。

那只猪听了很高兴，乐呵呵烧水去了。洗着洗着，他就发现不太对劲，他满脸问号地问和尚:师父，你让我洗澡归洗澡，你切个葱姜蒜是什么意思？

三

送和尚他们离开的时候，观音又出现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救苦救难的贱人总是给我们带来各种各样的苦难。

和尚出于礼貌跟观音打着招呼:观音姐姐，下来喝两杯吧。

观音从一出现，就盯着我的小狐狸。我知道她的手段，无非是故技重施地拆散那些真心相爱的人，然后再对人们施以悲悯，从而得到人们谦卑的跪拜和供奉。

观音一脸阴沉地看着小狐狸，就像小狐狸抢了她男人一样。然后转头对我说:你的任务是保护唐僧取经，未来是要成佛的，所以你还不能停下来。

我答:可是和尚他已经说可以让我留下来啊，而且我也并不想成佛啊。

观音被反驳的无言以对。但是领导就是这样的一群人，特别是女领导，你跟她讲思路，她跟你讲道理，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讲觉悟，你跟她讲觉悟，她跟你讲思路。当她讲不过你的时候，你就完蛋了。

最终，她还是把小狐狸带走了。

我本以为观音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事实上现在的她要从我身边带走任何东西，我都没办法反抗。

我躺在地上，筋疲力尽，肋骨断了三根，金箍早就勒进了头骨，耳朵也掉了一只，左脚已经完全废掉了。

我是天地生的石猴，只要天地不死，我就不会死。身体的伤会慢慢恢复，但是心里的空洞，却再也无法弥补。小狐狸被带走的时候，哭着喊到:小猴子，千万不要忘记我！

观音临走前说:等你到了西天，自然会再见到她！

四

观音带走了小狐狸，也带走了我的部分记忆。

我总是在夜里惊醒，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一座大山压着，饥肠辘辘，有一只狐狸，摘了一颗桃放到我的嘴边。可是我忘记了她的名字，也记不清她的样子。我哭着问和尚: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正慢慢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会不会等我到了西天,就已经不记得她了？

和尚抱着我的头，轻轻摸着我的毛发:不要担心，你的小狐狸，我会替你记得。

时光从指缝溜走，我早就忘了我们走了多少个寒暑。西行是为了取经，取一本关于离开的经。或许本来就没有一个人是想要离开的，但是有些人注定成不了凡人。为了一个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一路踟蹰而行。世人告诉他们，终点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理；佛祖告诉他们，西行是他们不可反抗的宿命；观音告诉他们，西天有你们的高老庄、小狐狸和流沙河……

五

我们四人来到佛祖面前，我看到师父的虔诚的跪拜。

终于能够解脱了，不是么？他们要封我为斗战胜佛！听起来好厉害，对不对？我终于成佛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轻松？为什么有眼泪要涌出眼角？那分明不是喜悦的眼泪。

我感觉非常不对劲，我转身看到八戒满脸失落，看到沙僧一脸惆怅。再看师父，也是一脸悲伤。

和尚把取来的经书丢在地上，质问佛祖:小狐狸呢？

那只猪掏出钉耙指向佛祖:把小狐狸还给大师兄，顺便把高老庄还给我！

我看着他们的举动，感觉头疼欲裂，他们说的小狐狸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泪目着跪在佛前，我求他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

佛祖沉默。

这时候和尚突然起身，念起了咒语。瞬间头上金箍掉落在脚边。顿时万千记忆涌入脑海……

我掏出金箍棒，指向观音:把小狐狸给我交出来！

观音偷偷躲到佛祖身后，她知道没了紧箍咒，我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佛祖叹了口气:你们带着经书走吧。不要忘记你们本来的任务！

那只猪转头看向和尚，又望了望我，问:打不打？

我突然很感动，很庆幸那时候没有真的把他烤来吃了。我说:打！

五百年前，我杀的罗汉罗刹何止十万！五百年后，我可以再杀十万！只要我不死，我就要杀到他们交出小狐狸为止！

我一棍把一个罗汉敲成肉泥，一棍又把一个罗刹拦腰削成两截。我看一眼旁边的那只猪，他似乎打得比我还卖力。大概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吧……

整个西天都弥漫着血腥味。

我们打得很畅快！感觉自己回到了以前打天庭的日子。八戒比我先一步倒下:胖子体力就是不行啊！

然而我自己也棍子越挥越乏力，眼皮越来越沉重……

我倒下的时候是不害怕的，别忘了，只要天地不死，我就不会死。

六

我是从一条河里醒来的，河里漂浮着尸体。有和尚的，有那只猪的，也有沙僧和我的。那些尸体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和尚，成千上万的八戒，还有成千上万的我自己……

我惊恐的踩着这些尸体爬上岸。

我看到路上有人，那是四个和尚牵着白马踽踽而行。

我喊:和尚！

和尚无动于衷。

我喊:猪头！

八戒一脸冷漠。

还有一只猴子跟在他们后面，面无表情，像极了一条狗。

看着他们，我突然很想笑。原来，真正取得真经，需要抛弃他们的灵魂。

取经之路是没有尽头的，我沉默地看着河里这些尸体。想起那些四人一路打闹的时光和再也回不来的小狐狸，双手合十，超度了自己，慢慢变成了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