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在17楼,是顶楼。
没有客厅。进门是一间小餐厅,再向里面走是厨房。因为北方天气寒冷,所以像南方这样家家户户都有的通透的大落地窗十分稀少。不过老王的厨房就有一个,那是整个房子里唯一对温度要求没那么苛刻的地方。他偶尔在这间小厨房里烧水,煮面,也会做些十分寡淡的家常菜果腹。
他有一辆白色的本田。很干净。因为不抽烟,车里也没有灰尘。下着雪的冬天,他开着那辆雪白雪白的小车到学校接我,每次我都会在楼门口偷偷看他一会儿。雨刷开着,手机屏幕莹莹的亮光照亮他的脸,他和那些我瞧不上的土老板一样穿着立领的黑貂,穿UGG的豆豆鞋,腋下夹包,品味着实不怎么样。
一边走一边听着絮絮叨叨的广播。降温了,降雪了,油涨价了。
道路旁黑杨叶子差不多掉光了,只有几片还干巴巴挂在树枝上,上面落着一大朵雪花。
我们要走差不多二十公里,大概三十分钟。要经过一条种满黑杨的路,然后上了桥。一上了桥时间就模糊了,小车被桥架得很高,像是在半空穿梭。那些没有招牌的建筑耸在道路两旁,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次都没能记住它们到底是什么。
到家了,他把包放下,把钥匙放下,把衣服挂进柜子里,然后进了小厨房。他去烧水,之后从柜子里舀出几碗米饭进锅里,看了一下分量觉得差不多,然后放在水龙头下淘洗,最后放进电饭煲按下了煮饭键。
老王的卧室里有一个化妆台。这妆台常年没有人用,无论是台子上还是镜子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每次打扫房间都会擦下去,但过没多久又会重新积上。我从没在这妆台上看见过任何瓶瓶罐罐的圆底子的痕迹,甚至有一次我把我的发绳故意放在台子上,几个星期之后再看还是端端正正遗忘在那儿。我自觉得无趣,把发绳拿起来绑上头发,那台子上就留下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圈儿。
饭做得差不多了,他从冰箱里拿了块豆腐切成小块,再拆一袋麻辣豆腐调料包随便一炒。饭好了,豆腐也刚好出锅。他端上桌,然后递给我碗筷叫我先吃。又在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半袋紫菜,做了个蛋花汤。
他问我功课,问同学相处是否愉快。说自己元旦放假要去看母亲,不在家,我如果不想在学校可以留在这里休息。我说好的。
第二天一早大概六点多,天蒙蒙亮,他起床梳洗,找衣服穿袜子。我听见细碎的声音也醒了,背对着他,装睡。他临走时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没回应,
之后听见卧室门关了。他在穿鞋。大门关了。
天亮了。
他微信发来消息:小心燃气和火,记得锁门,我三号回。
是个阴天。
楼下有个兰州拉面的面馆,是一家回族人开的清真餐厅。这家回族人的大儿子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对我十分友善,有时送我可乐,有时送我烤肉串,但我和老王一起去吃他就不会送这些,只会冷着脸,当是平常客人一样对待。
那天我又去,点了一碗面。小伙子问我:你老公没来?
我说:……他不是我老公。
类似的误会常有。有时我觉得甜蜜,有时觉得困扰,有时觉得遗憾。但无论心里怎样觉得,我都会回答:啊……那不是我老公。
小伙子继续追问:分手了?
我答:没有,挺好的。
他笑笑没再说话,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或者只是忙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过了晌午就开始下大雪,窗子望下去,雪花把对面公园的湖面都遮掩住了,分不清哪里是湖水哪里是地面。街上行人稀少,出门的也都裹得像头熊一样臃肿。再往近处看,雪花像被芯里的鹅绒一样大,一团一团从天上飘下来,落到窗沿上马上就化成了一滩水。慢慢的,天色暗下来,路灯打开,一团一团鹅绒一样的雪花都闪着昏黄的绒光。
楼下一排排的小车都戴上了一顶白帽子。明天一大早就会有车主拿着小冰铲一点一点铲开玻璃上的冰和积雪。老王也会铲,只是他没有手套,每次铲冰都是铲几下搓搓手哈口气再继续,没办法像别的车主那样一气呵成。我想劝他买个手套,后来又觉得自己多嘴,就作罢了。
那三天我大多数时间都是上网看剧,叫了两次外卖,泡了一次方便面,去红旗街喝了杯奶茶买了块面包。
第三天,他说他下午回,我早早起来帮他简单收拾了房子,把钥匙留下,回学校了。
天气晴朗,但很冷,卖烤地瓜的、卖糖葫芦的,口罩上、围巾上都挂着呼出水汽凝成的霜。
我在楼下看十七楼的窗,哪怕分不清哪家是哪家,但我还是看。看窗帘拉开了,窗也打开了,窗又关了。会有一个独居的男人,偶尔来擦擦窗台上的灰尘。
楼下面馆的小伙子出门扔垃圾,看见我打个招呼:走了?
我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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