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说话啊小子,刚才不是还满嘴喷鸡毛么?怎么着?哑巴了?”子屁咄咄紧逼。
“这……”这一下变故实在来得太快,三芩仓促间不知如何将窟窿圆过,只得一把将花烈放开,目色严正道,“烈烈,你信他还是信我?”
花烈突逢剧变,方才如云似雾的幻境一时间冰消瓦解,心下只余一片不知所以的空茫:“什么……”
子屁向三芩怒目圆睁道:“混账东西,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二当家,您还没看出来么?这龟儿子嘴里压根没一句实话!”
“真……真的么?”花烈依旧痴然。
三芩见生机仍未断绝,便凄色盈面道:“烈烈,终究是我负了你,你信不信我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也是,我原本就不配再与你重修旧好了。”
话到“旧好”,一幕幕点滴旧事蓦地自花烈脑海中瞬息万态地闪过,不由得心下动容,依依难舍道:“三芩哥……你……”
“真他娘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子屁火气大炽,汹汹之怒再也不能抑止,“看来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二当家,随你怎么恨我了!”话犹未毕,已抽刀发足,径直向三芩砍去。
“且住且住!”子屁身手虽远远不及三芩,气势却活似一狰狞可怖的厉鬼,加之理屈于人,三芩竟手忙脚乱,浑没想到自己身负武功利剑,念头里惟有“躲闪”二字。
“纳命来!”子屁挥刀猛砍,丝毫不留情面。
但听刀风呼呼,桌椅茶壶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三芩左避右闪,口中不住喊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子屁却哪里听他求和?兀自大劈大吼,一应顾忌全然抛在脑后。
眼见得屋内杀气腾腾,顷刻间一片狼藉,花烈心躁意乱,横起秀眉道:“子屁,够了!”
放在往日,子屁若闻此言,必当视如圣旨般遵从,可此情此境,子屁却已杀红了眼,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他也敢拔下几根胡子来。
只听“啊”的一声,三芩疏忽间让一张断椅绊住了腿,身子直欲跌倒,便在同时,却见子屁眸子中凶光直射,丝无收手之意。三芩的背脊嗖地一凉,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那许多,只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三芩慌乱中摸到腰间,一个手起剑落,子屁的左腿登时开了道红口子。
“子屁!”花烈惊呼一声,却见子屁仍无罢手之意,急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抬手便给他两记耳光,“你疯了!”
“二……二当家。”子屁恍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戾气顿减,怔怔地摸着面颊,只觉热得发烫,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子屁,刀借我使使。”花烈淡淡道。
子屁呆呆将刀递去,不知二当家是何用意。花烈身子一转,目光在三芩身上百味交集地游走,倏然,抓住三芩一处衣襟快刀割断,回头为子屁左腿的伤处包扎。
三芩情知花烈不会伤己性命,便纹丝不动来任她摆布。待她割下那片衣襟时,心底却不禁怅意如涌——这一刀下去,哪只眼前的衣襟,连往日的情意,也就此一并割断了。
五十九.
“子屁,我们走。”花烈将子屁的伤处扎好后,径自向屋外走去。
“去哪儿啊你们。”三芩忍不住问道。
花烈不语不应,片刻间便已走出屋外,在吱咚轻响中走下了木梯,子屁向三芩睨了一眼,也跛着脚不声不响地离去了。
三芩却不去追,失了气力似的颓然坐倒,心中空落落的,好似什么东西再也留不住了。
从前,三芩曾数度抛下与之交欢的姑娘,每次离去,心下只略感歉仄,不久便即心平如常。此次则不同,花烈一刀下去,割去的好像不是三芩的衣襟,却是他心头的一块儿软肉。
“烈……烈烈。”三芩喃喃念着花烈的名字,心下不知闪过多少念头,每个念头都像一根刺,扎痛一下才肯闪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三芩自恍惚中醒转,缓缓起身,心道:“事已至此,在此久留也是无益,还是回山去吧。唉,无端给大师兄添了这许多累赘,也真是难为他了。”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下楼结账。
“客官,您的朋友已经替您结过了。”小二笑道。
“诶?呃……”
“客官您慢走!”
三芩走出店外,回头瞧了眼上首的牌匾,不由苦笑。“故人来”三字依旧那般,此时再看,心情却非同那般了。
六十.
待三芩行至山上,渐渐已日上中天。
方才走在路上时,三芩思如走马,浑然不觉腹中仍空空如也,似已吃过了早间那道“才见便开眉”。时至此时,三芩忽听得水声淙淙,这才饥渴触生。
三芩多年来往复上下梦明山,不用寻声便能摸到水声来处,待得穿过一片树丛,一条清澈的山溪便映入眼帘。
三芩蹲在溪边,瞧着溪中自己的倒影,却有些哭笑不得:“小子,你现在是口袋里装兔子,跑不了咯。我说你,怎地就不能清心寡欲?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惹了这么多麻烦,还不得自己兜着么?”立时向水中那“小子”打了一拳,掬起一口水啜饮而尽。
一口接一口的下来,渴意渐消,饿意却此消彼长,蓦地想起早间那道“才见便开眉”点了而不及消受,不禁唏嘘追念。唏嘘之下,不由想起,当自己喊出那道菜名时,目视中戏法般闪入烈烈的身影,二人一刹间四目相对,烈烈的目光中溢满了说不清道不尽的惊喜,那光采一闪即逝,今生怕再也无缘见得了。
不出多久,三芩由回想转为预想,估摸烈烈定是上山找父亲去了,那土匪似乎脾气蛮暴,待他知晓大师兄竟在诓骗隐瞒时,定不会善罢甘休。待到那时,自己该如何是好?一拍胸脯,大义凛然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么?如此做来骨气倒有了,可自己当真有这魄力么……
正遐想间,远处忽然簌簌作响,似是有人正往这边来,三芩心下一紧:“一定是烈烈来了,事情既已闹到了这份儿上,我哪里还有脸面再见她?”当下俯身藏入树丛。
待得仔细聆听,三芩却微感异样,这簌簌声传得急促,来人显是快步奔来的,不由心生疑云:“烈烈怎地走得这样急?她还在生我气么?”一时难以索解,只得凝神向外张去。
少顷人随声至,但见一清艳女子正步履快疾地奔来,观其容貌,正是花烈本人。奇怪的是,她的装束已与“故人来”相见时大不相同,三芩心下诧异:“怎地上个山还要换一身衣服?女孩儿家的心思可当真难以揣摩……咦,怎么不见她身边那个跟班儿了?”言思至此,三芩倏然惊疑交迸,险些发出声来。
只见花烈身后,簌簌声依旧未止,原来她身后追着一大干白衣持刃之人,眼中杀机毕露,显是不怀好意。
“难道烈烈碰上仇家了?果真如此,那跟班儿怕不是……”心下顿生怜悯之意。自三芩眼里,那跟班儿固然讨厌之至,然则毕竟对主子忠心不二,真正他失去性命了,难免令三芩心萌一丝惋惜。
不出一忽,白衣人众纷纷穿过,带起三芩身畔的草木一阵摇动。三芩循着白衣人众所追之向瞧去,只见尽处那条身影楚楚零弱,身后之人却乌泱泱连成一片,心下油然涌上一股回护之意,不待细思,三芩的身子竟自行纵了出去。
“众位好汉且留步!”三芩在树间穿跳纵踏,一跃而至白衣人众身前,嘻嘻笑道,“各位好汉可否瞧在我的面子上,饶了那位姑娘?”
六十一.
众人微微一怔,便有一年轻汉子喊道:“闪开!否则连你一块儿劈了!”
三芩向身后瞥了一眼,烈烈倒也不客气,承了自己的情已然跑远了。这一跑远,三芩便没了美人撑腰的底气,心下一阵发软。
“闪开!”那年轻汉子不耐烦道。
三芩强作镇定道:“众位好汉,有话好说嘛,何故在此满脸煞气地追一个柔弱女子?”
那年轻汉子也不多话,照头便向三芩劈去,三芩侧身避过,一掌将其击了个趔趄,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不高兴可以慢慢商量嘛。”
白衣人众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年轻汉子的武功家底还算殷实,竟如此轻易便被眼前那不明来历的人击败,足见那人有些来头。
人众里当中一位老者抱拳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属何门派?”心想对面此人未必惹得起,谨慎起见,还是少生事端为好。
三芩听对面口风软了下来,心下大喜,他和白衣人众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互相摸不清对方的底,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见三芩深深一揖,道:“尊姓大名不敢当,在下是镜花派大弟子望初,今日和师父师弟们于山中嬉戏,正巧路过此间。”心想大师兄的名头总归比自己响一些,不妨借来用用。
“哦?尊师便在附近?”那老者忽然想起镜花派便在这梦明山上,心道:“此人的话恐怕不会有假,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那镜花派掌门我们是决计敌不过的,还是小心为好。”
“正是,说来见笑,门师正与我们捉迷藏,适才我躲在那边的树丛中,才碰巧遇上了各位好汉。”三芩这谎倒不全是假的,爱玩捉迷藏的师父,天下怕只此一位了。
那老者心中一凛:“此地不可久留,那镜花派掌门随时会寻到此地,待到那时,又有数不尽的麻烦。”便向三芩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搅贵派的雅兴了。”扬手一挥,一干人等片刻间便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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