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像用一块黑色的布罩着，无星无月。一辆开往某城的汽车在郊外兜兜转转，仿佛走进迷宫。空荡荡的车厢里，60座的座位只坐了15个人。三只苍蝇不知什么时候飞上车，在车厢里张牙舞爪地追逐着从车顶的备用被子飞到车尾，暂时停留在忽明忽暗的玻璃上。
此时，准备进入高速路的坡段有个人挥着手。黝黑的矮个子老张走了上来。摸索着找个位子，放下自己的大包。“真是倒霉，这一趟，我们一点钱都没赚，还亏了油费。”司机正嘀咕着。突然，旁边开过来的汽车长按喇叭，司机如被人在后脑勺重重打了一下，清醒过来。
车厢里的空气浑浊不堪，让人有种想立刻敲开玻璃冲到大自然中的冲动。司机的嗓门也渐渐有气无力，渐趋于安静了，大家都准备进入睡眠状态。此时，一阵铃声响起，吵醒昏昏欲睡的人们。老张向四周望了一下，低下头接起电话，说着浓厚的地方方言：“放心吧，天快亮就到打工地方了，现在坐在车上刚好睡一会，你就在家照顾好孩子们。”
说完，老张放下手机，身体往后仰，靠在车背上，眼睛望着车顶，心却留在某个地方。那是经常出现的画面：在田里劳作了一天，肌肠漉漉的老张回到家里，饭桌旁坐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碟青菜，一碟红烧肉，餐桌上摆着四对整齐的筷子。老婆正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汤。小女儿赶紧把碗拿起来，“妈妈，我要汤，我要汤。”
老张伸长粗黑的手，把3岁小女儿拉到身边，“汤水有营养，爱吃长得快。”
“妹妹就是嘴馋。”刚上小学的儿子手里也捧着个碗。
老张把汤盛到儿子碗里，“快吃饭啊，不然，妹妹就高过你了。”
老张正恍惚间，忽听司机扯开大嗓门：“前面到服务站了，大家下车休息20分钟，把全部行李都拿齐啊，等一下要换车。”
“为什么要换车？”车里的人抗议道。
“老兄，这一大辆车就拉你们几个人，我也要赚钱养家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另一辆车也是同样的车，就停在旁边，大家记住车牌号啊。”
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卖猪仔，几个私人老板联合起来，弄一辆非营运的大巴，打着客运的旗号，连蒙带骗的把乘客骗上大巴，送到下一个服务区，再把乘客转交给另一部大巴。
今晚，老张从家里坐车到县城，再转车到某城，第一次出远门就遇上卖猪仔了。老张背着包跟随人群走下车，来到服务区。
服务区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大厅里的食物热气腾腾。老张张大眼睛，在诱人的食物面前走了一圈。还有5个小时的车程，老张摸了摸干扁的肚子。走到小吃前，买了两个大番薯，蹲在服务区的门口大口地吃起来。两个番薯下肚，老张带着满足的笑，这就是人间美味。
“乘坐去某市某车牌号的车开始上车了，乘坐去某市某车牌号的车开始上车了。”喇叭的声音回荡在黑夜的上空，老张迈开脚，走向一排排停放在门口的大巴车。
“15人，你不是说16人吗，怎么少了一个人？”接班的司机对着第一辆车的司机大声叫着。
“就是16人啊，怎么会是15人？”司机盯着陌生的面孔看了看，数了数。
“还差一个，就是高速路口坡下上车的小个子男人。大家帮忙找找，帮忙找找。”司机焦急地跺着脚，快步走向服务区。
大家左瞧睢，右瞧瞧。虽说一起同坐了3个多小时的车，但谁也不认识谁。不要说一个老张，就是两个老张，大家也不会特别认真看，尤其是像老张这样40多岁，长着一张大众脸，没有魅力的黑瘦中年男人。
“这个人是谁？跑到车上没找到座位。”一个司机大声喊着，从车上拉着一个男人下来。
大家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借着灯光，终于看清楚这个又黑又瘦的男人。灰色的上衣皱巴巴，背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瘦弱的身体套在宽大的衣服上，显得很不合体。
“这就是跟我们一起坐车的人。”终于有人认出了老张。
“你没记住车牌号吗，老兄，三更半夜的，你是要把我给吓出胆来啊？”司机喘着气。
“我看到全部的车都停在一起，一样的车高，一样的车身，一样的颜色，听到有人叫我上车，我就上车了。”老张怯生生地说。
“阿弥陀佛，现在上车吧，老兄，算我倒霉。”司机像赶猪上架一样把16个人赶到另一辆车上。
车子开动，倒退，前进，走上另一段路程。
老张望着身后宽敞的明亮服务厅，摸着头脑。家里的收成不好，物价却不见得降下来，一年下来，钱一分也没有存到。亲戚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干了几年，家里就盖起了两层楼的房子。这一次，老张是无论如何也要外出跟着一起打工的。干得好，家里盖个两层楼，自己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下一站，打工的地方，几个小时后刚好天亮，老张想着想着，睡意翻腾倒海地袭来。梦里，老张梦见了自己家里正在盖着楼房，老张一边指挥着工人，一边比划着，砌墙要横平竖直，灰缝要薄厚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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