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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龙屋里的潮州阿嬷

围龙屋里的潮州阿嬷

作者: 红头船语 | 来源:发表于2020-11-30 22:22 被阅读0次

    关于仁厚温公祠,据记载建于明朝弘治三年(1490年),由堂屋、横屋、围屋、化胎、池塘五部分组合而成,共计有390间房,是唯一收入中国建筑学会编撰的《中国传统民居建筑》一书的客家围龙屋。

    关于温公祠的祖上,据称是温氏族人的九世祖从山西来到梅县丙村镇,现已传至29世,前后20代人,繁衍至400多户(外出定居的在外),上千口人丁。

    图片来自网络

    及至公元2020年年末,南粤人民翘首以盼的秋风终于在一个周末珊珊来迟。明媚的阳光,清冷的秋风,交融于这座具有500余年历史的围龙屋。人去楼空的屋子,干净整洁的街道,好似一部看似无人问津却时常有人细细拂去尘埃的巨著。

    围龙屋的街巷里,安装着些许汲取井水的泵头,方便居民取水。在水井近旁,极难得的有一间屋子的门敞开着,门外挂着一块黑板,上书“祖传良方 主治:感冒、发烧、咳嗽云云”。一位老奶奶坐在门前,手里捧着一本书,不时抬头看看路过的游客。书的封面上写着——《本草纲目》。对于从城里来的“无知群众”,老奶奶还会热情起身,示范抽水泵头的操作规范。

    当又一群围观水井的游客准备离去,笑着和老奶奶告别,老奶奶突然说“潮州话,胶几人”。游客们笑了,这位深居围龙屋的老人竟还学过几句潮汕话,于是便用普通话回答道,“是的,我们从汕头来的”。本以为对话到这里便愉快地结束了,谁知老奶奶竟接着说“我是从潮州来的”。清晰的发音温婉轻柔,就像是潮州街头普普通通的一位老妪,这是学艺再精深的语言学家都难以伪装的了,不由给人几分穿越感。

    于是,老奶奶站在自家屋前,向满脸诧异的游客们将往事娓娓道来......

    老奶奶讲,“日本鬼”来了,杀了她的公嬷,抓走了她的父亲,而她则被卖到了这里。那年她才10岁,那是80年前的事情。

    老奶奶讲,她跟父亲从揭阳去到汕头,然后就被拐走了。年幼的她要挑水干活儿,不敢懒怠,还会被打,“好惨呐”。

    老奶奶讲,儿时阿嬷教育她,如果不听话,就把她“卖去客上(指客家人生活的地方)”。90岁的老人家,语气中似乎带着嗔怪,仿佛一个孩童责怪祖母一语成谶。

    老奶奶讲,好久没有潮州人来了,只可惜家里的柚子昨天刚刚吃完。来这里旅游的潮州人太少,前几年还来过几波客人,今年都没遇到过。

    老奶奶提及日本侵略者时,都称之为“日本鬼”。日本鬼来了,日本鬼杀了她的公嬷,日本鬼抓走了她的父亲......这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面对日本侵华战争的受害者,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日军的铁蹄是如何践踏我脚下的土地,残害我的先辈。

    可老奶奶虽然嘴上说着“好惨呐”,满是皱纹的脸上却亲切平和,好像在讲述一段别人的往事。我想,老奶奶与我们的热情攀谈,不是为了抱怨命运的不公,和侵略者的残暴,而是热切想要从这交谈中,一解乡愁。就像老奶奶几次说到的,是“胶己人”。

    第一次感觉到,“乡音未改鬓毛衰”这样的诗句,在被迫离开故乡长达80年的老人身上,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初次到北京时,和刘同学逛什刹海。我俩指着人行道上螺旋状的管子瞎捉摸,这是个什么东西。旁边一位小哥接话道,这是锁脚车的(脚车,潮汕话意为“自行车”)。小哥说完就走了,像是一个平常走过的路人,留下大眼瞪大眼的我俩惊呆在原地。原来,在异乡偶遇乡音,是这样的惊喜。

    工作后,在办公楼的楼道里,经常听见有个潮汕人在打电话。我很想上前认识一下,可又有些不好意思。想不起来我们最后是怎么搭上线的,而且我们竟有许多共同认识的朋友。此兄台隔三差五带我打牙祭,早知道认识同乡还有这好处,我就不那么羞涩了。

    想到我们遇见同乡时的诧异欣喜,看着老奶奶意犹未尽地侃侃而谈,老奶奶盼望乡音的心情就更令人心酸落泪。老奶奶说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跟她讲潮州话。80年的时间,从一个10岁的孩童,到90岁的老妪,身在客家山区,不知老奶奶是如何保留下这一口清晰纯正的乡音的。

    也许,这乡音,在老人家心里就是寻回故乡亲人的唯一凭证和希望所在。这希望,在过往的80年里,曾多少次伴随偶遇的乡音如熊熊烈火般燃烧。可80年过去了,每一次伴随希望而来的失望,只怕早已将这烈火扑灭了吧。在一个连乡音都需要苦苦守候的地方,又怎敢奢望能够寻回亲人故土?

    其实,老奶奶所说的潮州,并不是现在大多数潮汕人,特别是年轻人所指的潮州市。当我明白老奶奶所说的潮州,是我们所说的潮汕,想起久居新加坡的母亲的舅母一家。他们因远离故土数十年,乡音中保留下了许多古早的用语。这样的乡音,不正意味着与故乡的隔绝,因而也写满了一代潮人背井离乡的无奈与辛酸吗?

    老奶奶一直送我们到巷口。一路走,一路继续滔滔不绝地,讲80年前她在潮州的童年,讲80年里她在“客上”的“艰苦”(艰苦,潮汕话意为艰辛、苦楚)。我们走出好远,老奶奶一直站在巷口,朝我们挥手,直到我们上车离开。

    老奶奶的跟前,一株盛放的三角梅生机勃勃。天上的层云,围龙屋的池塘和白墙灰瓦,这些游人眼里保留了远古气息的景致,在老奶奶心里许只是生活了80年的异乡。不知下一次,老人家再次听到乡音,讲起乡音,会是何时?每思及此,泪水,一次次迷离了我的双眼。

    当日,我们不过两个余小时就从梅州回到汕头。对老人家来说,这条路,可能一生都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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