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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不凡要买这位画家的这幅沙画。画家讶异地说,你是第一个要买沙画的人。我说,我是画着玩儿的,我画,你看就是了。你掏钱买它,和掏钱买水泡不是一样?孟不凡说,我给您钱,这画就归我了,我就有权把画保存起来了。画家不解地看看他,说,我还真没见过要保存沙画的。画家回头望着茫茫大海,仿佛在对大海说,海陆风就要刮起来了,潮就要涨起来了,他怎么保存它呢?不过,这大千世界,什么事不会有啊。孟不凡说,谁让你的这幅画这么美呢?画家目光润泽地看着他,显然被他的话打动了,说,好吧,您象征性地给我点钱,让人知道这画归您了就是了。
画家在微信上一收了他的钱,他要保镖拿来帐篷,礼貌地要围观的人后退十步,不乐意的,他就笑着偷偷地往人家手里塞几张大团结。他和三个保镖站在画的四角,轻轻地把帐篷罩在沙画上,没带起一星尘土。他急急忙忙拍拍手上的土(哪有什么土啊,下意识而已),就打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就烦躁不安地绕着帐篷转,要保镖用沙子把帐篷的边儿埋住,不时抬头看天、望海、望沙滩边儿上的那条泊油路。
泊油路上来了一辆拉了一车集装箱和一帮工人的大卡车。他迎上去止住大卡车,和工人们说了几句话。大卡车才跟着小跑的他来到离沙画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工人们搬来几个集装箱,他不错眼地盯着他们,不时急促地喊一声小心!让工人们像在老虎窝里行走一样胆战心惊。一会儿,一个埋在沙滩里半尺,四四方方、严丝密缝、熠熠生辉的玻璃钢罩罩住了帐篷。他要三个保镖用三台鼓风机,对着玻璃罩猛吹,玻璃罩里的一圈儿烛焰纹丝儿不动,他才亲自像工兵排雷那样,把帐篷从玻璃罩里取出来,立马又要工人安装了一个玻璃钢罩,罩住了前一个,里面的一圈儿烛焰在鼓风机隔着玻璃罩的狂吹下纹丝儿不动,他才罢休,要工人绕着两个在斜阳的照耀下,仿佛着了火的玻璃钢罩,在沙滩上挖出半米深的坑,组装起一座四四方方、一百多平米的钢骨架铝合金房子,铝合金之间的缝隙用粘合剂仔细地糊住后,用十只高压水枪围着房子冲,他和保镖在屋子里面仔细瞧,没发现一滴水珠,才罢休。
海陆风起来了。夜里潮水也起来了。梦不凡一个人呆在吊着一个大灯泡的屋子里
第二天一早,跑来看屋子被潮水卷走没有的人发现,一圈儿塑钢板,把沙滩圈去了好大一片,正中间就是那座安然无恙的屋子。
十来天的功夫,贴着海水起来一条高十米、长二百多米的混凝土弓形防波堤。这“弓”的两头正好都是高出沙滩的岩礁,它拉开的弦,就是贴着沙滩边的泊油路的外侧栅起的漂亮的隔离栅栏。又过一个月,那屋子被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吞进了肚子里。
这座城市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抗议道:我们热爱的沙滩,怎么就被这个人霸占了一块儿呢?政府对他们的抗议不与理睬,人们就冲击栅栏、破坏防波堤。猛不凡就雇佣曾经的拆迁队,保卫栅栏和防波堤,给他们建了漂亮的宿舍、厨房,还建立了台球、舞厅、麻将等娱乐房。
城里人是一盘散沙,和他作对的人夏天的冰块儿似的消散了,还习惯了沙滩的变化,反过来纷纷猜测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就有人托那位画家的朋友去问画家,你那画里有什么玄机?画家说,有什么玄机?就是一副西班牙斗牛画嘛。可谁信啊。没多久,画家的妻子追问画家,孟不凡给你那么多钱,你藏哪了?画家说,就那一万块钱啊。妻子说,你骗鬼呢!为一万块钱的画,孟不凡能下那么大的资本保护它?一个月后,两人离婚了,让孟不凡很想不通。
一位收藏家来拜访孟不凡,要收藏他的沙画。他讶异地说,你怎么把沙画从我这里取走呢?收藏家诡秘地一笑,说,这你不用管。他看了一会儿收藏家,无奈地说,它只是一副沙画嘛。收藏家说,那你怎么下这么大的力气保存它呢?孟不凡唉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了。
孟不凡加强戒备,让拆迁队昼夜巡逻,安装上了现代防盗设备。果然,挫败了两起盗画阴谋。虽然他严密封锁消息,但还是被自媒体报道了出去。这幅画更加名声大噪、神秘莫测了。
孟不凡请那位画家告诉请来的十位记者,自己做这幅沙画的过程。画家就差掏出心来给记者们看了,说那就是自己随意画的一幅沙画,是人们把它想神秘了。记者们将信将疑,提出要看看这幅画。这幅画就是他的妻子儿女,他也没让看过,但却爽快地答应了记者们的要求。
别墅外表的富丽堂皇已经让人瞠目,里面的富丽堂皇更是让人结舌。他禁止记者拍照、拍视频,记者们只得努力记住里面的情形,好用语言描述出来,但记忆被富丽堂皇扰昏了头,只记得进了别墅,穿过宽敞的大厅,孟不凡在墙上摁了摁,一小半墙壁无声地往墙里缩,里面是窄小一点的大厅。就这么打开第三道门后,沙滩、大海、阳光、白云出现在眼前。他把目瞪口呆的记者们让进去,关上门,意味深长地笑着,曲起右手中指,用指关节敲着空气,发出叩击金属的声音。记者们面面相觑,一位记者忽然伸手一摸,大叫起来:空气凝固了!别的人都去摸,都叫一声:真的啊!他得意地笑着,在身后的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做个请的手势,自己率先走进凝固的空气里,踩着沙滩往前走,说,这里除了沙滩和海涛声是真的,阳光、白云、大海都是画的,空气湿度和海陆风是人工的。记者们讶异地四顾,要不是发现身后泊油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不会动,真以为自己就在沙滩上!
他们走到一人多高、熠熠生辉的玻璃钢罩前,再仔细看,是罩套罩,共三层。环绕着玻璃钢罩的,是四四方方一圈儿汉白玉似的铁桩子,有半米高,上面焊着厚厚的铁板。烤着细腻的白漆。记者问这是干什么的?他说,这些柱子和铁板深埋在沙地一米多深,与玻璃罩下面的钢板焊接为一体,就是有八级地震,玻璃罩也纹丝不动。一位记者惊疑地指着地问:沙画下面?天!这可能吗?他平淡地说,只要想干,哪有干不成的事。
外面两层玻璃钢罩的门是错开安装着的。一行人隔着最里面没有门的玻璃钢罩,见到了这幅神奇的画,不免有点儿沮丧——它确确实实就是一幅抽象、夸张的西班牙斗牛画。画家激动地说,你们看!你们看!我没骗你们吧?!
这些记者如实地描述了自己的观感,也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不明白孟不凡为什么这么做。结果事与愿违,这幅画不但更出名了,也更让人想一睹究竟了。他不再让任何人来这里了。但人就是要往这里聚。不知不觉地,栅栏门前的那条泊油路两边,先是简易房屋,后改成平房,又马上被楼房代替了,变成了一个繁华的露天市场……
这天,他照例隔着一层玻璃钢罩欣赏着沙画。他觉得画面上有一米粒大小的突起。他仔细看,确实是一个突起!他慌了,拿来望远镜,隔着玻璃钢罩,把突起拉到眼前。突起的底上有三条裂缝,由细变粗,一路向上,在顶上汇合了。从开口的顶上,他看见突起里是空的。他举着望远镜仔细搜索,又发现三个突起。他垂下望远镜,石头一样站在那里。
有两种解释。一、沙画下面受热,里面的热气外溢,顶出三个口子。二、沙画下面有微生物。但这两种解释都站不住脚——给沙画安装防震设施时,是顺便缓慢地给防震设施里的沙子脱了水的,防震设施本身就隔潮,是不会再有水渗透进去的。大厅里虽然模仿了海滩的湿气,但三层玻璃钢罩足以隔绝湿气进入画里面的。最里面的玻璃钢罩里的空气是抽空了的,就是有微生物,也是没法活的啊!况且,沙子里有微生物???这是闻所未闻的,绝不可能啊!
他查资料,又拐了几个弯儿,去询问有关专家,结果都和他的认识一样。他眼睁睁地看着沙画上又多出三个突起来。当多到十个时,他痛下决心,小心地把最里面的玻璃钢罩裁开一扇小门,钻进去,拿一根长长的针,小心地刺进画上的突起里,拔出来,针尖锃亮,和没插进去时一样,但他相信,刺死了那个神秘的微生物。不想,第三天又多了一个突起,比以前缩短了一天。他有一个预感:多一个突起的时间会越来越短。不幸,被他猜中了,没过几天,就一天一个突起了!他又有了一个预感:很快,这突起会爆发性地出来的!果然,二十天后,沙画上这里那里,突起三五成群地冒出来,沙画就面目全非起来。他痛苦地想了几天,终于,把面目全非的沙画刮成一堆,装了袋子,拿去化验:和沙滩别处该有的东西是一样的,当然,也没有任何微生物。
他拆别墅,拆防波堤。人们围拢来,问他为什么?他说,还大家一个自自然然的沙滩。问他画呢?他说已经融入了沙滩,还归自然了。但人们不信,以为他又在变着什么戏法,保护画呢。有人出高价要买他的这一摊子。他哭笑不得,说,沙画已经没有了,你买我这一摊子干嘛?见那人不信,就带那人去看。那人望着玻璃钢罩里的沙地上被刮下的凹钵,一咬牙,还是买了!
他的这一摊子几易其手,这里却因此越来越兴旺了。这旺气把人招来,新来的人知道了这里兴起的原因,越发把他和他的事想的神奇了,说给朋友们听,朋友们也被吸引来了。而从其中跳出来的他,却不停地给人们泼冷水,说那就是一幅普通的沙画,只是自己特喜欢,就想让它存在的时间长一点而已。既然它变得面目全非了,也就没有继续保护它的必要了。是人们神秘化了他的行为,从而痴心妄想,真是可笑。可不但没人信他,还骂他把大家当弱智看待。
五年后他被杀,又轰动了全市。具凶手交代,他们绑架他,只是要他交出沙画而已,但他一口咬定,沙画早没了,这不是哄鬼了嘛!他们是没有杀他的心的,只是渐渐用力掐他的脖子,逼他说出沙画在哪儿,谁知道他看上去壮实,原来是个草包,没留神他就没气了!
他和他的沙画,成了本市一个永久的谜。这谜越发让这里兴旺起来,一片一片高楼在沙滩上拔起着。
有一个疯子幽灵一样在这里游荡,这是那位画家。他越来越想搞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画了那幅沙画的,无意间把什么神奇注入了这幅沙画里?因为,这里的兴旺就是在这神奇上长出来的,而这神奇曾经潜伏在他的心里!但如同种子发芽了,种子就再也找不到了那样,他没见过的自己的神奇确确实实没有了。就这么,他一幅画也画不出来了,就疯了,就在这里游荡。起先是困惑茫然,后来他自豪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没有我,这里就是一片沙滩而已!是啊,既然发芽了种子就消失了,那守着这颗庄稼就是了。既然长出这里的兴旺的自己的神奇不见了,那自己守着这里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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