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碎片

作者: 花海彩虹 | 来源:发表于2019-10-04 19:01 被阅读0次

    第二章  9月22日

    周日,阴天。作为一位讲述者,有必要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所以,在接下来的内容里,所有出现的人名,我将用他们衣着的颜色代替。一来,有些人不愿意出现在别人的笔下,二来,证明我不是色盲。我喜欢穿纯色的白T恤,所以我称呼自己为“白”,班长喜欢穿深色的无袖T恤,我称呼他“棕”。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配色,以至于可以清晰地明了的在我的讲述里得到交代。但是蓁除外,她是我的专属名词。

    棕说今天晚上班里要一起聚餐,地方不远,价格实惠。没别的目的,就是单纯地聚一聚。以后怕是聚少离多了。班里都同意,没有人缺席。

    我还没有讲过我的身份和来历,现在赘述几句吧。我是一位大四的学生,来自不怎么样的大学,隶属不怎么样的学院,学着不怎么样的专业。大四意味着离社会生活更进一步,很多人都在规划着自己的未来。考研党把自己住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就业党利用每一个假期给自己增加实习的履历;参军党跟同学和室友挨个碰杯、大快朵颐,然后把眼泪留给这座城市、这所学校和这张床铺;修仙党继续着醉生梦死的游戏人生。有搬出去住的人,有些是为了考研一个人清静,免于其他人打扰,有的是找到了另一半,提前步入二人生活。也有从外面搬回来住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

    先说说我为什么回来,因为房租太贵了,新学年开始,价格涨了不少,去年的涨价我已经有些吃不消,好在有点额外收入,妈也给予尊重和支持。今年,价格又涨了一个幅度,而且我没有收入了,家里给的钱还是适合住学生宿舍。于是我回来了,而且填补了参军者离开后三缺一的空白。再说说我当年为什么搬出去,大四开始之前,我只在大一住过一年宿舍,在外面有过两年的独居经历。大一下学期,功课不忙,课余时间里开始尝试写文章,每天2000字的进度,大概持续了两个半月,内容涵盖时评和小说。然后给当地各个出版社邮箱发邮件,希望能被幸运砸中。当地一家报纸和杂志社同时看上了我,畅聊后便达成了协议,在规定时间内投稿,然后获取稿费。稿费价码不太乐观,但考虑到自己是个新手,而且没打算以写手为业,这些钱心满意足。起初,每天在校园闲逛,捕捉灵感,听学生们窃窃私语地交流,都能形成我作品的素材。然后回到寝室开始大写特写。后来,由于环境的极度聒噪,我总是在满脑子酝酿好笔墨的时候,却下笔时没了思路。这样挣扎了两周,数量和质量都严重下滑,编辑还未提出质疑,我首先否定了这一段写的东西,而且,我咬咬牙狠狠心——“我要搬出去!”挣钱的买卖没有人不做,我在同城网上发布了我的请求,很快邮箱里塞满了邮件。一位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和我一起实地考察了一番,最终定下了地方。一楼一室一厅,不太贵,但是太偏,周围看起来有荒的意思,而且离学校有点远。好在刚上大学就收购了一辆二手车,从出租屋到学校,骑车大概二十分钟吧。接下来的两年,我都在出租屋过一个人的生活,跟房东伯伯也成了熟人。他有时候来看房子,看我清闲,就跟我下象棋。每天课余,在校园,在街道,在菜市场,看过往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笑着哭着,或者喜出望外,或者愁眉苦脸。这座城市,每天都发生很多故事,无聊或者有趣,漫长或者转瞬,但绝对精彩。作为一位记录者,我的笔杆像摄像机一样捕捉每一个镜头,每一弯嘴角,每一抹腮红。

    即将升入大四的暑假,七月某天,很平凡的某天,我在出租屋里编辑文章。开着窗户,外面有将要下雨的味道,七月盛夏专属的味道。不得不提我的窗户,前天我在屋里给我的吉他调音,只听见一声敲击声,然后走到窗户边,看见窗户玻璃像蜘蛛网一样摇摇欲碎。一楼,哪家的小孩玩石子呢给扔到了,这也不稀罕。我给房东伯伯打电话,他骑着电动车过来。先是笑着把我吵了一顿,后来意识到这样不是我干的,更不是我希望的,所以也没再多说话。他没有要换的意思,也没有让我赔偿的意思,让我拿胶带贴一下先凑合着。然后我俩坐下拿出棋盘又下了一盘棋,为了让他高兴,我开局把老将裸露在外,让他痛痛快快把我干掉。他走后,我用胶带细致地贴了碎片化的玻璃。所以这天,外面下雨,我有点担心,怕雨点子敲击窗玻璃,把蜘蛛网给变成空白格。在潮湿的气息里,长时间关注着眼前的一摊子碎片,我编辑文章的心思渐渐远离。

    不知道哪里是一个节点,雨停了,一摇一晃的窗户也没有持续恶化,但是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变了。屏幕里的字我不认识了,而且没有一丁点写作的头绪。我拍拍脑袋,想继续投入写作,但是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我到洗手间洗把脸,然后重新坐下深呼吸,擦擦眼睛,眼前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我竟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单个字我还依稀可以辨认,但排列起来的句子变得如此的晦涩,这是谁写的?我一遍遍问自己。我试着在键盘上敲下我的名字,刚刚打下一个按键,一股剧烈的呕吐感从胃部涌了上来。我还没有点击保存,啪的一声把笔记本电脑盖上。我在这个小屋子里慌张地踱步,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记得截止今晚十二点,我要把稿件发给编辑部等待审核,昨天我的小说的前几章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他们让我好好结个尾,然后修改一下内容,抓紧发过来。可是我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我手指一挨键盘,就有强烈的呕吐感,我的大脑一想写作的事,就有剧烈的灼烧感。不行,我没办法继续写了。我放弃。

    跟自己纠缠了很久,晚上九时许,我提前给编辑部打了电话,我放弃连载小说的机会,我放弃当一位写手,更进一步的讲,我停止一切写作活动。解约!

    “白,你今天可能不在状态,我们催稿子是挺紧的,要不你缓几天,下周也不迟啊!”电话那边责任编辑相当的客气。

    “对不起老师,我写不出一点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不放弃我,我只会拖累你们,只会刷低你们杂志的水平。结束吧,我头很痛。”我习惯叫他们老师,我用祈求的口吻向他们表述。

    “那…那好吧,孩子,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选择。”

    电话挂断了。

    打那天起,我不愿再提及写作,也没有再特意写过任何东西。我不再是一位城市里的记录者,这个小世界里,故事依然频繁地发生着。

    除了妈打给我的生活费,我的额外收入变成了零。新学年开始,我跟房东伯伯也不再联络,回归了校园生活。往寝室搬书那天,伯伯骑电动车送我一程,还送给我一袋子核桃。

    傍晚六点四十,大家陆陆续续在校门口集合完毕,棕清点人数,果然不缺。一起出发。这里是一家普通的家常菜馆,往来的也都是朋友的聚会。我也相信了,这只是一场单纯地聚会。黑是我的室友,他特别瘦,都说穿黑色衣服显瘦,他已经那么瘦了,还是喜欢穿黑衣服。青是我的同班好友,虽然不住一间寝室,但是说话很投机。红是一位很健谈的女生,跟谁都自来熟,跟谁都能当朋友。蓝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我很少跟他说话,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不过他说话一般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感受,有点毒舌,是有口无心吗,是刀子嘴豆腐心吗,没深交过,不知道。班里还有很多颜色,绿、粉、黄、橙等等。蓁也来了,干干净净,涂着口红,扎着马尾,穿一件浅灰色的卫衣,搭配紧身牛仔裤,她的腿型很好看,整个人看起来很可爱。

    吃饭前,班长棕带着几个同学出去买饮料,我们围坐在一张特别大的桌子前聊天。

    “最近大家忙什么呢?”青率先打开话匣子。

    “复习考研啊,剩仨月了。”“肥宅呗。”“按部就班上课。”如此等等。

    “你呢,白,怎么回来了?”青挨着我坐,他问道。

    “最后一年了,大家一起过嘛!”我笑着回答。

    “大作家还写文章吗?”黑凑过来问,一个瘦不溜的小脑袋。

    “呃…先忙好学业吧,怕毕不了业呢。”我感觉额头有一颗汗珠。

    班长棕和其他同学回来了,两人抱着一箱啤酒,一共三箱。

    “今天聊天为主啊,把心窝子都掏干净了啊!怕吃不饱回去自己加餐!”棕吆喝一声。

    大家都开始左右畅聊。开瓶器打开啤酒瓶,泡沫溢了出来,大麦芽的苦涩和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包间。对我个人而言,我对酒精不太感冒,所有的酒在我的鼻孔里都被定义为臭味。但也不是坚决抵制,在合适的气氛里,在恰到好处的状态里,碰几杯是完全没问题的。在没有其他饮料的情况下,我不排斥把酒当水喝。

    蓁离我有点远,而且,是刻意避嫌吗?我跟她的眼神一直对不上,而且谈天中,也似乎在回避问题。

    菜陆陆续续上来,辣味占多数。老实讲,我不太能吃辣,但既然以聊天为主,我也没怎么动筷子。

    “白,吃点东西,别一直拿着杯子啊!”蓝出人意料的关心。

    “我不敢吃辣。不好意思啊。”我不假思索道出了实情。

    “都说,不敢吃辣的人将来怕老婆,而且步入社会也是怂人,低三下四听别人安排。”果然,毒舌又开始了。

    笑声一片。

    “其实你这个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我也笑着。我比较健谈,经常滔滔不绝,而且有时候喜欢掉书袋,“能不能吃辣跟性格没关系,是基因决定的。而且辣是一种痛感,不像糖一样是味感。比如你把手插在一罐糖里,你不会觉得甜,但插在一罐辣椒里,你会觉得辣。所以,甜是尝出来的,辣是感觉出来的,不能吃辣的人吃过辣会很痛苦,生理反应。”

    “哦哦好厉害哦。”蓝脸皮有点下拉,不再吱声。

    大家三下五除二地挥动着筷子,盘子里的菜很快见底。

    班长棕拿筷子悄悄杯子,他站起来。

    “大家听我说一下。喂,这里!”棕的脸像打了腮红。

    “咱们同学一起已经三年多了,很多人的关系已经不能用同学来描述了,已经成了知心朋友,甚至把对方当作兄弟姐妹一样看待。而且,我断定,未来的某一天,班里会有人走在一起成为情侣,成为夫妻。这些都弥足珍贵啊大家!”

    我看了一眼蓁,蓁的目光没飘到这里。她也许刚刚看我了,也许没有。

    “但是聚少离多是铁定的事实,咱们各自有各自的理想,各自为各自找出路。这一年会过得很快,转眼大家会发现,大学生涯也就结束了,对很多人来说,学生时代就宣告结束了。”

    棕也很健谈,但我们的区别是,他需要借助酒精,而我纯天然。

    “我真的感谢你们,支持我,包容我,我这个班长当得很不称职,但是你们都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我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我们也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大家互相不要忘记啊。我真的很珍惜大学生活,我很庆幸在这个班级里与大家朝夕相处,也许有人对我有意见,也许偶尔会起冲突,但是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旅客,我们的心连在一起。”

    “我不敢想明年六月会发生什么,我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我也许会哭,请大家见谅!这最后一年,大家都要好好的!希望大家学有所成,我们永远一家人啊!”

    棕一口喝干了杯里的啤酒,底下响起了掌声。

    班长语序混乱的小演讲这段时间里,我思绪回顾了这三年多。我是一个边缘人物,班里好多人到现在还只是知晓对方名字的阶段。我经常不在学校,而且有些课上着上着就翘了,班里很多集体活动我也没有参加过。刚刚班长的讲话,不断提到在一起,也许在批评我。我总是喜欢一个人活动,每天就是写东西加想与蓁一起的日子。现在我回来了,跟大家坐在一起,我也的确有点愧疚。

    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停下筷子,目光闪烁。真到离别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以后大家会像一家人一样联络吗,真的有人会成为情侣吗。我还算比较理性,我不想用啤酒和眼泪敷衍整个学生时代,我敏感且务实,与其煽情,不如做些实际的东西。

    青站起来,举着酒杯,说道:

    “我提议,大家每人都站起来说一句话。我先开始吧!三年可以成为一生的兄弟,我们永远是兄弟,感谢有你们!”

    “友谊长存。”我站起来,啤酒一饮而尽。

    “友谊天长地久!”

    “友谊地久天长!”

    一片笑声。

    “愿我们能保持联络。”蓁站起来,象征性喝了一口酒。可爱的小嘴。

    “大家毕业常联系!”

    “考研成功!顺利毕业!”

    “好好珍惜这一年!”

    “谢谢大家带来的一切!”

    … …

    最后班长又站起来,他的酒杯加满了。说道: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就是个平常的聚会,我给硬生生搞成毕业典礼了。但这一天迟早要来,如果到时候再讲,可能大家都没有弥补遗憾的机会了。我最近老做梦,梦到我们毕业,梦到我们分道扬镳,梦到我们反目成仇。我害怕了,我觉得大家有必要聚一聚,这么久了,大家之间都没有交集,各忙各的。老班长跟大家再啰嗦一句,谁有困难了,大家一定要帮。勿相忘!谢谢你们!”

    一片掌声,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没说出口的话,没传出去的小纸条,未完成的梦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在倒计时尚未开始之前,应该有个美满的结局吧。

    饭局结束,大家甩下三只空箱子和若干个空瓶子,勾肩搭背回学校。我没数自己喝了多少瓶,肚子浑圆,甚至有点难受。蓁和女同学们一同走回住处,有说有笑。我竟然有点失意,地下的秘密就永远应该存在于地下吗?

    路过桂花香的小径,几次催吐没有结果。我远离小径,回到寝室,闭上眼睛,努力进入另一个世界,惊心动魄的世界,意犹未尽的世界,纵情享受的世界。桂花香气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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