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碎片

作者: 花海彩虹 | 来源:发表于2019-10-04 01:08 被阅读0次

    第一章  9月23日

    周一,秋分,阴天。天空像是要下雨,积蓄的雨水试图冲刷掉一切的花香。桂花的香气有些瑟瑟发抖、弥足珍贵。潮湿的味道在这座城市密布。普通的一天,而我,于这一天不明不白地死去。

    夜里难眠,很多东西涌上心头,床位靠窗,在凌晨的万籁俱寂里已经早于其他人闻到了秋分的潮湿。一篇又一篇的漫无目的的思索后,终于有了困倦之意,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胃部痉挛,急剧的绞痛让我蜷着身子,在床上轻巧地打滚。我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室友们还在熟睡,他们发出均匀的鼾声。脑子里仿佛有几根钢针,在内部一下一下的刺痛我的头皮,胃部仿佛像被人拧毛巾一样攥着我的胃袋,然后接连用力。季节性感冒带来的鼻塞又让我呼吸困难,我张着嘴,渴望得到充分而顺畅的呼吸。但头部和胃部剧烈的疼痛感让我一次次发出微弱的呜咽和小声地呻吟——“啊——”

    室友翻动了一下身体,我偏过头望了他一眼,确认他还在熟睡,翻身只是正常的睡觉动作,而不是被我的声音吵到。稍稍放了心,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揉着腹部。没有镜子,但我大概能看出来自己现在的丑态,缓缓睁开眼睛,两只眼睛有强烈的灼烧感,也许是夜色过深,我的视线里看不到任何东西。两只耳朵仿佛有粘稠的液体流出,贴附在耳畔迟迟未下落。我又闭上眼睛,看到了浓烈的深紫色,紫得不那么纯粹,还有星星点点的白光。

    我看到赤身裸体的小人儿,他在悬崖边拼命地往上爬,而他的腿部,有很多藤蔓抓着他往下坠。藤蔓是紫色的,像是腐烂的,同时散发着酒精的恶臭味。小人儿浑身肌肉绷紧,手指扣住悬崖边的石块,向上用力。与此同时,藤蔓还在野蛮生长,伸出更多的触角来缠住小人儿的身体,从腿部到臀部,再到腰部,最终到了胸部。除了双手,其他部位都无奈缴枪投降。小人儿咬着牙一点点往上爬,当右手替换左手的时候,一支细藤蔓缠住了他的左手,而右手抓着的石块轻轻松动,小人儿呼出了最后一口挣扎的气。下一秒,整个人轻飘飘地坠落下去。他闭上眼睛,舒展开绷紧的肌肉,一直下坠,直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坐起来换个姿势,试图看他掉落在哪里。一声巨响,不知哪里传出来刺激的气体,传入我病态的鼻子里。这气体应该是催眠的,剧烈的困意席卷我全身每一个细胞,这些细胞们停止分裂,也趋于睡眠。我失去了知觉。

    新的一周开始了,早上室友们陆陆续续起床、洗漱,吃一些简单的早餐,果酱、面包、牛奶等等。临走时,拍拍我的床头,说道:“上课了!快迟到了!我们先走了!”我有赖床的坏习惯,在往常,室友轻拍我的床头时,我总会回应一句:“多谢,知道了!马上起!”但这次,我没有动静。室友疑惑地点点脚尖,以至于看到我的全身。

    我赤身裸体,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胸膛没有一起一伏。他们面面相觑,有点慌张。其中一个人上到我的床上,把手伸到我的鼻尖,发现没有呼吸,放在胸膛,发现没有心跳,掐一下脉搏,没有跳动。他们彻底慌了,开始一遍遍大声喊着我的名字,用不熟练的手法按我的胸膛,拿凉水倒在我的口鼻处,统统没有反应。他们不敢用其他的手段了。于是兵分三路,一位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的处境,一位去教室找老师和辅导员,一位到室外打120电话。

    教室里,老师刚刚把U盘插在电脑上,正准备打开PPT讲义。蓁和她的朋友们准备着稍后的课程,拿出笔,打开笔记本,掀开教科书。蓁是我的朋友,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很好听,但我喜欢叫她名字里的其中一个字。室友匆匆赶到,对老师耳语一番,老师惊慌失措,当场宣布上自习,然后和室友一齐走出门。底下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在室友临出门时,坐在第一排的蓁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室友来不及解释,跟着老师一路小跑。辅导员也知晓了消息,加入他们的奔跑队伍中。

    远处响起救护车的鸣笛的声音。去教室路上的同学们一齐把目光投来,目光牵动着脚步,脚步伴随着目光,统统向这里走来。教室里少了老师,同学们自然不会安分守己地上自习,听到窗外有救护车鸣笛声,再想想刚刚老师惊慌失措的表情,再看看教室未到齐的同学,难免会把三者联想到一起,也情不自禁地离开了教室。蓁有没有离开呢,不清楚,她好像在看书吧。

    到达寝室,救护人员紧急对我进行实时抢救,老师一遍遍了解情况,室友在旁边一遍遍描述早上的情景,辅导员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我家长的联系方式,跟随而来的同学们踮着脚尖看发生了什么。两名医护人员责令大家让开通道,把我从床上缓缓抬下来,安置在担架上,固定好身体。辅导员的电话打通了,情况简单交代了一番,电话那段传来慌张的话语和难忍的哭声,妈妈的声音吧,一定是。不用怀疑,除了妈,也没别人了。辅导员挂断电话,跟老师交流几分钟,老师带着学生离开现场,辅导员和两位室友一同上了救护车。

    八点多钟,潮湿味道到达峰值,开始剧烈的降雨。雨点不大,但是足够密集,不一会儿地面就消失了干燥。救护车摆脱了人群,驶出了学校,鸣笛声在雨水里回旋。老师和同学们回到教室,继续他们的课程。整个校园和教室都充满了躁动,但老师闭口不谈,辅导员和室友不在学校,某些学生在现场,但受惊吓占多数,也没了宣传的闲心,所以,虽然风吹草动,但没有沸沸扬扬。人们看到了或听到了有救护车驶入校园,只知道有事发生,但具体是什么,未知者居多。蓁知道吗,有人把事情告诉蓁吗,蓁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唉算了,她好像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貌似不是教科书。

    妈和辅导员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联络,同时,妈放下手头的工作,到车站买了车票,正急匆匆地赶往我所在的城市。医院那边,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实施抢救,却屡屡摇头。隔着玻璃墙,室友在外面不安地坐着。他们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他们小声地谈论,但又拍着脑袋苦思冥想。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了呢?最终,一位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摇头,我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电击无效。瞳孔完全扩散,对强光无任何生理反应。正式宣布死亡。死因不明,身体外部无钝器敲打痕迹,无锐器刺入痕迹,颈部无绳索勒痕,口鼻无堵塞痕迹,总体来看,无明显外部伤害,基本排除物理性致死。但考虑到我并非独居,而且有异乎寻常的赤身裸体,不排除他杀可能,需要进一步做尸体检验方可得出结论。

    尸体送往太平间等待尸检,辅导员和室友在大夫的一通报告后无神地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尤其是室友,下一步,难道要被警方带走审讯吗,难道会被怀疑成杀人犯吗。下午,妈终于到了我所在的城市,我所躺的医院。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甚至愈演愈烈。妈找到他们,她的衣服湿透了,脸上一塌糊涂,也许是眼泪干了,又一波眼泪赶来了,重重叠叠,占据了整个眼睑。妈忙问怎么了,大夫讲述抢救的过程,辅导员讲述来医院的过程,室友讲述事情的起因。妈抱着头,感觉什么都听不进去,用手抓着头上稀疏的、卷曲的头发。她显然精神不在状态,他们三番五次地讲述,妈还是一遍遍问怎么了,而且声音愈发地艰涩和沙哑。

    妈情绪逐步安定下来,也大概知道了事由,她感谢老师、辅导员和室友的帮助,感谢医院大夫们的不懈抢救。他们心平气和地谈论下一步怎么办。

    往后一连好几天,雨一直处于冲刷万物的状态,唯有在凌晨时刻才暂时做些休息调整,天空一泛白,就继续翻腾这座城市。雨点剧烈的声音和敲击,把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包括我这位讲述者的记忆。我只依稀记得,警方果然介入,室友也积极配合,但很快排除了作案嫌疑,与此同时,尸检报告出来了,报告内容我不晓得,虽然死因还是那么扑朔迷离,但我的死,的确与其他人无关。

    妈起初以为在做梦,但慢慢摸清了现实。停在记忆里的人总是悲伤的。她支付了所有需要的费用,办理了所有的手续。联系一位在当地的朋友,借用他的车,把我送回家乡。学校那里,四人寝室变成了三人寝室,我的床铺空了。室友们受到了惊吓,也因我的离世感到悲伤。情绪都是万变的,与自己无关的事是迟早会被遗忘的,人总是情不自禁地憧憬着明天。一周左右时间过去,他们继续按部就班地上课。

    天空放晴了,潮湿的味道消失了,属于秋天专属的桂花香味也被雨水带走了。蓁依然坐在第一排听课,有时偷懒,就看随身带来的那本厚厚的旧书。这是一本什么书呢,她看了多少呢,我不知道。雨水被太阳蒸干了,这段兵荒马乱的记忆也随之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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