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陛下。”
孟云观拢着暖炉坐在殿门前看着那满天飘雪,听到小太监的声音淡淡开口:“何事?”
“回陛下,谢大人已入京都。”
孟云观伸手接下眼前飘落的雪片儿,而后愣愣地看着手指尖留下的晶露良久,他才继续问道:“现在他在何处?”
“回陛下,受千牛卫大将军召见。”
“孤,要去见一见他。”孟云观垂眸,收手又拢回了暖炉。
“此时?”小太监面色为难地望向屋檐外的鹅毛大雪,“陛下您身子……”
“无妨。”孟云观打断了小太监的话,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陛下!”小太监急忙撑起一旁的油纸伞,跟在孟云观身后。
“咳。”孟云观拉紧了披风。
军营之地空旷广阔,风雪在此更加肆意,眼前的清明碎落只剩模糊。
“陛下……要不奴才去通传一声?”小太监有些吃力地举着油纸伞为孟云观挡着。
“陛下?”身后的军营大帐之中探出一个身影,看见迎风而立的二人疑惑出声。
孟云观心头一颤,无需转身他便知晓,这是谢慕的声音。
“你且退下吧。”孟云观将暖炉递给小太监,自己接过伞。
谢慕在伞外的风雪中,与孟云观并立。
伞内伞外,仿若两地,二人无言。
孟云观向来怕冷,露在披风外的手冻得失去了知觉,大风一刮,差点握不住伞。
眨眼间,一只大手从他的手中强夺过伞。
他抬眼望着身侧的谢慕,伸手想要捻去谢慕额前发丝上积落的雪绒。
谢慕眼神闪动,往后退了一步,又重新回到落雪中。
孟云观因为他的动作一愣,苦笑着讪讪收回手,垂眸叹息道:“阿慕,你……”
六年前为何不告而别?今日又为何竟如此疏远?
他很想问出口,但在喉头滚了又滚,却只敢问一句,“你还好吗?”
“臣很好,谢陛下关心。”谢慕恭敬答道。
“谢慕!”孟云观愠怒喊道。
谢慕敛下目光,只一句毫无波澜的“臣在”便让孟云观怔在原地,不得动弹。
时过境迁,六年前的那个少年如今已过弱冠,但边关的风霜未改故人音容,孟云观以为,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谢慕。
贰
孟云观第一次见到谢慕是在学堂里。
当他被人踩在脚下,浅青色的衣服沾满了泥渍,狼狈至极。
“你别动!”踩在他身上的蓝衣少年狠狠跺了他一脚,不耐烦地呵斥道。
一旁橙衣少年笑得合不拢嘴,见他够了许久也没拿下树杈上的纸鸢,拽下蓝衣少年,蹬着孟云观向纸鸢够去,“哎呀,你不行,看我的。”
孟云观忍着疼一声不吭,只静静地受着,任由他们将他当做踏脚石。
谢慕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神采奕奕的少年郎,声若金石:“臣愿为殿下解忧。”
孟云观伏在地上,不敢动作。
蓝衣少年指着树杈上的纸鸢:“你快去帮本殿下把它取下来。”
“好!”谢慕缓缓走到孟云观身边。
孟云观咬着牙想要稳住身体,颤抖着等待来自谢慕的压力。
可有一只好看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扶起,轻声道:“不必劳烦殿下。”
孟云观望着他,有些愕然。
这是第一次有人,规规矩矩唤他一声殿下。
只因他是宫婢之子,亲母亡丧,他在这高墙深廊受尽了屈辱。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这是孟云观坐在城墙上问谢慕的。
那天的城墙上很冷,漫天的碎玉乱琼,却美得让他心凉。
在巡逻的谢慕发现了他,就站在他身后,轻柔劝道:“殿下,城墙上很冷。”
“我知道……我怕冷,我怕黑,可我连死都害怕。”孟云观回头望向谢慕,眼眶通红,泪水早已润湿了两颊,“我若不属于这里……那便好了。”
谢慕没有说话,看着雪一片一片落在孟云观的睫毛,头发,肌肤之上。
眼看孟云观要成了个雪娃娃,谢慕才伸手用力拽下他,取下斗篷紧紧裹在他身上,为他拂去面颊的落雪:“殿下若害怕,臣……愿意同殿下甘苦与共。”
孟云观用哭红了的眼睛望着谢慕,再然后便扑进谢慕的怀中,孱弱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阿观受的苦,与我说吧。”谢慕摸着孟云观的发顶,哄着小孩子一般温声道。
之后的谢慕,便是孟云观唯一的光。
直到孟云观被皇后收养,一跃竟成为晋国的太子。
“太子殿下,您是来找谢大人吗?”
“他在哪?”孟云观的脸上是很少见的笑脸。
“谢大人他……已调去梁北,昨日已经出发了。”
孟云观呆愣在原地,口中喃喃道:“怎么会,他……怎么会丢下我?”
谢慕不辞而别,一去便是六载春秋。
叁
可直至今日,孟云观就算贵为晋国君主,他仍旧是活在那无涯的黑暗之中。
他只不过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掩盖她摄政的傀儡。
日日困在大殿之中,看着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等待着那道撕裂黑暗的光。
“阿慕,从何时你我竟如此疏远了?”孟云观望着为自己撑着伞的谢慕。
谢慕不说话,耳畔只余下天地之间雪花跌落的声音。
孟云观用手包裹住谢慕撑伞的手。
他的手很暖。
谢慕掩去眸光中的闪动,“陛下,君臣有别。”
“陛下!”
小太监的声音很焦急,打乱了二人之间的寂静。
“太后娘娘正派人寻你,若是您再不回去,恐怕又是一场大祸。”
孟云观收回手,也不再抬眼看谢慕的眼色,拢着披风就跟着小太监逐渐走远了。
孟云观回到稜殿,看到层层把手的禁军,很自觉跪在殿门前。
“你倒是知道回来?”太后缓缓从殿内走至檐
下,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伏在地上的孟云观,“哀家同你说过什么?”
“母君,儿臣知错了。”
“知错?”太后冷哼一声,怒声道:“哀家扶持你为这晋国的君主,你是怎么回报哀家的?”
见孟云观瑟只是沉默着缩在雪地里,太后面色更加狠戾。
“六年前哀家就知道,他不过是逢人就摇尾而乞的一条狗。哀家见他自愿调去梁北,且饶他一次,没想到他竟不知好歹,私自勾结梁北将士,妄想推翻哀家。”
太后一步步走到孟云观的面前,讥笑而道:“竟只为了一个傀儡。”
孟云观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哀家怎能让他如愿呢?只要他踏入京都一步,哀家就能像捏死一只蝼蚁般让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间。”
孟云观再听不进一字一句,眼前是覆目的皑皑白雪,以及那张令人惧怕的脸。
“母君,母君,儿臣绝无此心。”他面色惨白,颤抖着匍匐至太后裙下,扯住太后的袖角,“母君,儿臣求您饶过阿慕,儿臣绝对再也不违抗您了,母君……”
太后一脚将他踹开,冷声道:“你也只是哀家的一条狗,凭什么来让哀家放过他?”
“母君,儿臣发誓以后好好做您的傀儡,儿臣发誓……求您,求您,放过阿慕。”孟云观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用手拽住太后的裙摆。
“他若是知道他费尽心机护住的人,此刻正对着哀家摇尾乞怜不知是什么滋味?”太后饶有兴趣的望着孟云观。
“放心,哀家会好好对待你的阿慕的。”太后大笑着转身就要离去。
肆
“不可以……”
孟云观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随即便扑向太后。
血光乍现,溯落于空,于净白划开两方天地。
无人敢上前阻拦,众人眼见平日里怯懦孱弱的新帝竟杀红了眼,手中的白刃在地下的那具尸体里来来回回,不知疲倦。
良久,孟云观才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双手还在因为害怕而战栗,委屈地像个孩子哽咽道:“我……对不……对不起,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光啊……怎么可以……”
那把刀是谢慕送给他来保护自己的,如今却被他用来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他望着那摊血泊,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孟云观知道他的吃食中都藏着毒,日积夜累他的身子才会越来越差,太后每隔一周便会赐他一盅补汤,便是舒缓症状的解药。
杀死太后,则断了自己的生路。
当初的他害怕死亡,是因为他还在等那个叫谢慕的人。
现在他仍旧害怕死亡,可如果他和谢慕之间有一个人必须离开的话,他选择让自己再回到那无尽的黑暗与沉寂。
阿慕,好冷……好黑……
“阿观!”
谢慕朝他奔来的身影成了孟云观眼前最后的画面。
“你不是想知道……何时我才如此疏远你吗?等你醒来我就告诉你,所以啊……你要给我好好的。”谢慕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用脸颊贴住他的额头。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是从我发现我喜欢你开始啊……
永丰二年的那场雪下得很大,迷人心目。
百姓皆称瑞雪兆丰年,此乃吉兆。
是啊,晋城里的那位君主,终于等回了他爱慕之人温暖的怀抱。
古风沐沐作者:斑斓。希望我的脑洞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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