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折多

作者: 择优录取 | 来源:发表于2019-05-19 16:49 被阅读10次

汽车突然停下,我在梦中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于是惊醒,迷迷糊糊地伸个懒腰,问晓聪到哪了。晓聪手握方向盘,镇定地答道,康定。

这里就是康定?我问晓聪,他点头表示确定。

我揉揉眼睛看向前方,景象十分荒凉,一条大路笔直地往前,路上空无一人,灯光诡谲,夜色深沉,有一只透明的塑料袋在原地打着转,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

下去看看吧,我说,顺势打开车门,才探出半个身子,我就后悔不该无视塑料袋的提醒,外面风很大,阵阵刺骨。一路开来,坐在温暖的车厢内,我们都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我缩回来,从后排几个人的缝隙里抽出一件外套披上。佳悦、超敏和陈智谋正沉浸在不知怎样的梦境里,睡姿不雅,躺得七歪八扭。

我走出车外,来到街上,晓聪也钻了出来,只穿一件短袖,似乎并不觉得冷,他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我说,你在说些什么呀,晓聪?晓聪衔着烟含混地说,夜色很黑啊!

夜色确实很黑,黑得深邃,在两排房顶之间,像一块长条形的帷幕盖在了上面,夜空里没有一点星光,厚重得直逼人心。我环顾一遍四周,所有店铺的门都紧紧关闭,只有对面的一家面馆尚开着,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惨白光芒与街灯的颜色格格不入。又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我冻得一哆嗦,紧了紧外套。

这趟旅行是由晓聪发起的,最初的成员有六个人,分别是我、晓聪、超敏、佳悦、陈智谋和一个叫熊静的女生,熊静是晓聪的女朋友。我们热烈地讨论了一个下午,最后得出的计划是,沿着川藏线一路向西,最终到达拉萨,去看布达拉宫。晓聪说这会是一趟难忘的旅行,他站在我们围成的圈中心,激动地挥舞着一本韩寒写的小说,小说的名字怪长,好像叫《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这确实是一趟难忘的旅行,对于晓聪来说,这趟旅行的难忘程度恐怕是永生的。因为就在出发前的一个星期,熊静向晓聪提出了分手。在那个悲凉的下午,熊静对晓聪说,我不能再跟着你们浪了,现在已经四月份,我要去找一份工作,然后过踏踏实实地生活。熊静把他们在海边的合照还给晓聪,晓聪把它撕得粉碎,撒在漫天飞舞的落叶里。

晚上晓聪喝得烂醉,我们陪着他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既替他感到难过,同时也觉得这次的旅行怕是泡汤了。但是第二天醒来,晓聪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出发的时候,晓聪当着我们的面,把熊静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都删除。我们问道,这样好吗?晓聪的手不停地颤抖,但还是强忍住悲伤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等去了一趟西藏,我也将会变成另一个我了。我们虽然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能感觉到这趟旅行的意义非同寻常,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仿佛即将来到的并不是一趟旅程,而是一次征程。

晓聪不顾我们的劝阻,亲自驾驶汽车,我们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告别了平凡的校园,踏上旅途。

十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康定。正如我眼前所看到的这样,一副荒凉的景象,仿佛在给这趟旅行定下一个基调。我说,今晚我们住哪里,难道在车里对付一夜?晓聪说,睡在车里多不舒服,找家宾馆吧。我再度环顾四周,发现连唯一开着的那家面馆也正在关门,一个头戴藏式毡帽的男人站在门口,眼神怪异地打量我们,同时双手举过头顶,把卷帘门拉下,一阵咔啦啦的声音响过,又咣的一声停顿在呼啸的寒风里。

我开始变得悲观,觉得今晚注定要睡在车里。晓聪也拿不出什么主意,使劲地吸着烟,表情凝重地望着前方。恰巧在这时,从楼与楼的空隙之间钻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样子颇为恐怖,不知是人是鬼。等到那身影走近了,我才发现是个非常瘦削的男子。男子的眼眶和两颊都深陷进去,像几天没吃过饭,又像吸足了大麻烟。他走到离我一米远的距离停下,看着我,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两位要不要住宿?

我首先觉得他不像个好人,所以不敢轻信,转头询问道,晓聪你觉得如何?但晓聪比我更加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看着我说,我都行,随你。那名男子又问了一遍,二位要不要住宿?都这个点了,你们也找不到别家了。语气像是在逼问,像是在胁迫。

无奈之下,我只好说道,住!但我们有五个人。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四个男的挤在一个房间里。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床,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卫生间,紧靠窗户的两把椅子和一张小圆桌。超敏和陈智谋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小床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哪怕一条腿,我和晓聪只能坐在椅子上。佳悦是唯一的女生,她单独住在隔壁。

在来时的高速公路上,晓聪走错了一个出口,要命的是,当时并没有人发现,直到两个小时以后,超敏才最先察觉。这个失误使我们耽搁了四个多小时。

房间里响起陈智谋的鼾声,如果我们没有走错路的话,就可以在傍晚抵达这里,那时街上的店还开着,也许情况会比现在可观很多,我如此想着。桌上摆着一副纯白的相框,照片里蓝天白云,风光秀丽,右下角还有几行小字,是《康定情歌》的歌词。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晓聪又把一支烟塞进嘴里,点燃,猛吸一口。

我仔细地端详照片好一会儿,直到晓聪问我,一张照片有什么好看的?我把相框递给他说,这是跑马山对吧。晓聪看着照片若有所思。我说,怎么,你还触景生情了?晓聪说,我有一个哥哥,他下个月要结婚了。我说,是吗,那恭喜恭喜。晓聪说,我哥和他女朋友就是在跑马山上认识的。我说,不错啊,在旅途中相识然后相守一生,说出来是个故事。晓聪把相框放回桌上,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湿润润,盈了些泪水。我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晓聪揉揉眼睛说,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哥,又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有点凄凉。我安慰道,都会过去的,你不是说等这一趟结束,你就是一个新的你了吗。晓聪苦笑了一下,说,那都是说说的,遗忘,哪有那么容易啊。

从远处传来轰鸣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我侧过身把窗帘拨开一道缝,一辆装满石块的货车飞速驶过,整条街都为之震颤,引擎声在街道上空回荡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沉寂下来。我看到对面楼的窗户都杳无声息,沉默在光亮和阴影的边界里。

带我们来的那个瘦削男子是这家宾馆的主人,在给我们开门时,他说,对面住的是一对情侣,和你们一样是来看跑马山的,比你们早半天到,天一亮就要出发,去山上。门上没有门牌号,男子试了很多张房卡才把门打开,那些房卡都磨得破烂不堪,表面的图案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大圈白色的底色。男子把我们领进房间,假装热情地说道,康定是个好地方啊,这里的风景溜溜的,这里的姑娘也溜溜的。他说后半句时,目光停留在佳悦身上,佳悦小心翼翼地躲到我们身后。

晓聪说,我们只是路过,在这里借宿一晚,明天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瘦削男子轻挑眉毛,是吗,你们要去哪里?晓聪说去西藏。瘦削男子点头说,西藏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肯定没有康定好。

你不困吗?我问晓聪。晓聪把烟屁股拧到烟灰缸里,摇头说不困,就是想抽烟。我说,你已经戒烟很久了。晓聪点燃第三支烟,说,是蛮久了,快一年了吧,现在没了约束,又可以抽了。我提议去街上逛一逛,你不是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吗,不如现在就出去,先和康定谈一谈。晓聪惊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说,好啊,走,咱们去谈谈。

我们来到康定的街上,晓聪说这条路是318国道,是每一个文艺青年都梦寐以求要走一趟的道路。你的一个梦想已经实现了,我这样对晓聪说。晓聪笑了一下,据我所知,这不仅是条国道,它的正式名字叫茶马路,是条古道,在一千多年前就能从长安通往西域。我对晓聪的阐述很是惊讶,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晓聪说,刚才在宾馆里搜了一下百度。

街道两边的店铺一家紧挨着一家,从招牌上看多数是餐馆,其间穿插着药店、服装店、五金行和小卖部。两边的建筑也都粉刷成藏式风格,青灰的墙面,窗檐被涂成朱红色。我们沿着路往前走,橘黄的灯光为我们照亮脚下。

虽然我已经是一个习惯了夜晚的人,有过不知多少次的经历,在深夜或者凌晨的街上扶着电线杆子呕吐。但此时的情景依然让我产生一种情怀。说不上明亮也说不上暗淡的街灯,四下无人的街道,以及寂寞苍凉的空气,这些使我想到很多东西,想到那些悲伤的故事,想到某些人,可能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孩儿,也可能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想到那些适合在夜深人静时候唱的歌,想到晓聪和不久前离他而去的熊静。

我转头看看晓聪,他正举着手机对着街道乱拍一通。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把那个也拍下来吧,挺有意境的。什么?晓聪问。我指向马路对面的一家店说,沙县小吃。晓聪说,你去死吧!

我们走出街道,来到一座很短的桥上,对岸没有灯火,因此什么也看不清,和漆黑的夜色融在了一起。我这才发现我们住的那栋楼的背后还有一条狭窄的步行道,步行道旁是一条河,不宽也不深,但水势却异常湍急,激流拍打石头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耳边的风声。我和晓聪倚在栏杆上,望着幽黑的河道。晓聪跟我说起了他和熊静的一些往事,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很多城市,在繁华的步行街吃烧烤,在宁静的小镇挑选明信片,在海边捡贝壳,在一条隧道里说我爱你……

等到他说完了,我只说了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因为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安抚他此刻的心情。这该本是一次恩爱之旅,结果却变成了一场哀悼。

一辆货车冲出黑暗,从桥上开过,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整座桥都在震动。我说,咱们回去吧。晓聪点头,轻声说好。我们于是背离了黑暗,向着光亮处缓缓走去。

硕大的太阳挂在空中,使周身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明亮,仿佛在梦境中一般,这里是白日的康定。

佳悦用手遮挡光线,仰望无比湛蓝的天空,赞叹道,好晴朗的天空呀,感觉好近,伸手就能碰到一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另一只手,好像真的触碰到了此刻的蓝天。

我发现白天的康定不再像夜晚那样荒凉,它已经从寂静中苏醒过来,变得热闹喧嚣。来往的行人走进商店,又走出来;饭店里坐满了人,有当地人,也有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外来游客。大小各异的私家车和货运车不断开过,如川流不息的河。远处正在修建一幢新楼,一层的混凝土楼板上插起密集的钢筋,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低着头四处走动,塔吊被旁边一幢老楼遮住了,只伸出一截长臂。

我和晓聪站在店门前的台阶上,等待陈智谋把车开过来。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所以今天轮到陈智谋开车。超敏站在路边,把周围的所有景象都一一定格下来,留作纪念。

嗨!佳悦突然大声叫道,你们看,这样是不是很像一只兔子!她站在几米远的地方,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难以看清她的面容,但她竖起食指和中指,两只手紧贴在头顶,身前的地面上留下一道修长的影子,正做着同样的动作。

像!像!超敏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对准她,连按了好几下快门。晓聪也大声回应说,像!我看着佳悦的剪影,小声对晓聪说,我看不像兔子。晓聪诧异地看着我,你在说啥呢?我思索了片刻,又对晓聪说,像个天使。

这时,陈智谋在我们身后按响了喇叭,我们告别康定,结束了短暂的停留,沿着国道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汽车开出城区,沿着坡道爬行。佳悦的情绪仍然高昂,她把车窗全部摇下,让风吹进车里,像浪花一样扑到脸上,带来阵阵清凉。她戴了一副墨镜,把头略微探出窗外,长发在身后飘散,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她张大嘴巴,好像要把风吞进肚子里,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哼起歌来。远处的康定小城就像一潭湖水,陆沉在群山环绕之中,安然地度过那些宁静岁月。

车子绕了一个弯,炽烈的光线开始从正面直射过来,陈智谋把遮光板拉下,我索性闭上眼睛,很快就在耀眼的光芒和疲倦的催促下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依然是陈智谋开车,但行驶的速度却很快。我们穿过了好几条隧道,又越过了好几座山头,那是真正的飞越,汽车开到悬崖上,飞了出去,在空中滑翔,然后跃到另一座山头,沿着坡道往下,越开越快。我并不觉得害怕,而且还忘记了我们要去什么地方。陈智谋突然告诉我,我们要去乌兰巴托的草原,去看那里的羊群和马。

后面传来欢声笑语,我回头看到佳悦、晓聪和超敏在玩纸牌。好像上一局是超敏输了,晓聪和佳悦嘲笑超敏的牌技不过关。我问他们,能加我一个吗?晓聪看着我,笑容逐渐灿烂地说,来啊,一起玩!

场景又突然变了,变成了我们坐在火车里,陈智谋不见了,只有我们四个人,超敏坐在我旁边,对面坐着晓聪和熊静。我并不觉得惊讶佳,仿佛一切都很正常,晓聪开始发牌了。我们很迅速地就打完一局,我甚至一张牌都没出,也不知道是那一方赢了。他们又笑了起来,笑得很欢乐,并不在乎输赢。

列车行驶得越来越快,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平移。晓聪忽然大声宣布,我们就要到达乔戈里峰了。我看到外面坐落着几座拔地而起地山峰,全都覆盖着皑皑白雪,而下面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然后海平面开始升高,很快海水就从敞开的窗户漫进来。我的伙伴们中的谁说了一句,让我们尽情遨游吧。于是他们一溜烟地钻出窗口,消失不见。这时我发觉自己又坐回到了汽车副驾驶座上,孤身一人。水漫过我的脚踝、脊背,直至漫过下巴。但我感觉不到窒息,也感觉不到冰冷,虽然惊恐万分,却能感觉到浑身被一股温热所包围。再后来,我恍惚中听到一个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叫喊声。

我醒了。陈智谋坐在驾驶座,车已经停下,停在了一个类似停车场的地方,两边分别停了两辆越野车。这是在哪里?我问。陈智谋说到折多山了,这里是个景点,可以下去玩玩。我说,他们呢?已经下去了,陈智谋说。我从座位底下拿出一瓶矿泉水,喉咙干燥得像被浓烟熏烤。我给自己灌了两大口,一瓶水瞬间只剩三分之一。我把瓶子往储物格里一丢,说,你不下去吗?陈智谋按了按自己的脑袋,说,我高原反应,还是留下来看家吧。

折多山的海拔很高,空气很稀薄,我下车走了几步,立刻就起了反应,鼻子像被人捏住一般,脑袋也发昏发胀。我坚持着走出停车区,走过公路,有两辆载满物资的军用卡车开了过去。我远远地看到有块大石碑,晓聪、佳悦和超敏正站在那里拍照。我想快步走过去,但中途有两次突如其来地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不得不停下来歇息。所幸他们也看到了我,朝我这里走来,与我会合。

一碰面我就说,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就这么走了,也不叫我一下。佳悦解释说,我们喊了你好几遍,可是你睡得死沉死沉的,根本喊不动,摇也摇不醒。超敏又说,要不是看你睡的时候面带笑容,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说,你是不是梦里在和女孩子约会,不然怎么能那么开心。我说,别扯淡了!晓聪走过来,问我,感觉怎么样,高反严不严重,还能走得动路不?我说没问题。晓聪又问了超敏和佳悦,他们都表示可以坚持。那行,晓聪说,我们去山顶吧。

我们踏着台阶向山顶进发,但是前进的速度很慢,剧烈的高原反应使我们每迈出一步,都要消耗大量的体能。况且地面也异常湿滑,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狗吃屎。我们紧紧扶着一侧的木栏,像攀着一条绳索那样,艰难地往前挪动。

晓聪走在最前面,我和超敏分居二三,佳悦落在最后头。在我们之前有三个青年,他们并肩而行,两边的一男一女搀扶着中间那名男子。被搀着的男子看起来高反得厉害,走路时双腿弯曲,脚底发软。在上一级台阶的时候,那名男子没有踩稳,脚底一滑,像脱线的人偶一样往下沉,他的两名同伴也始料未及,被连带着摔个趔趄。那男子索性坐在台阶上,向同伴摆手说,不行了,我实在不行了,你们先上去吧,我在这里歇会儿。他的两名同伴相视一眼,撇下他继续往上走。在经过那名男子时,我低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他大口喘息的面目有些狰狞,但却向我竖起一根大拇指,作为回复,我小声说了句,保重。

木栏的一侧是相当辽阔的风景,一条锯齿状的天际线,下面是绵延的群山和广阔的平原,上面是碧蓝如洗的晴空和大朵大朵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有几片云离我们很近,就停在眼前,停在头顶,有些又离得很远,成片地在天边漫游。我们时走时停,超过了一些人,也被另一些更勇猛的人所超越。

差不多了,再加把劲,就要到了,晓聪说。我能够看到台阶的尽头有一座尖塔,很多人围在那里拍照或是观望。渐渐地,塔的轮廓不断放大,内里的细节也变得清晰。那座塔是由木头搭成的,外面被成捆的旗帜所缠绕。佳悦指着木塔说,那是个什么东西?我说,不知道,也许是藏族人祭祀用的。

我们终于到达了坡顶,但顾不上喘息,就像其他人那样走到木塔前面驻足观赏。佳悦把手搭在一根绳子上,绳子串联了无数面彩旗,红的、黄的、绿的、蓝的,还有白的。佳悦说,快给我拍张照。我和超敏都拿出手机,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对着她,按下快门。有大风刮过,缠绕木塔的无数面旗帜在风中舞动着,每一面都发出呜咽的低鸣,然后这些低鸣又融合起来,聚成了一曲声势浩大的合唱。

这时,我注意到一个身穿红色外套的姑娘,向着木塔,低着头,双手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样子像是在祈祷,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有一大片云飘过来,遮蔽了天空,仿佛在傍晚的房间里关了灯,周围突然昏暗下来。那个姑娘仍然低着头,丝毫不受影响。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周围的人都无视她,但我却能够看到一股肃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蔓延,将我的视线紧紧攫住。浑然欲灭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道光,照亮了木塔和姑娘,我内心为之一动,难道看到了神迹?原来云飘走了,大地又重见天日。

我们发觉晓聪不见了,绕着四周搜寻了一圈,仍不见踪影。佳悦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在那,晓聪在那里。木塔的后面还有一条简陋的石阶,通往更高的一座山坡。我们看到晓聪渺小的身影,已经快走到了石阶的尽头。

跟上去吧,我说。

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坡顶,发现晓聪又到了更远处的一座山丘上,那是座荒芜的山丘。他在干什么?佳悦有些担忧和焦急。超敏喃喃地说,他失恋了,失恋的人都是这样的,总会干出些疯狂的事儿。佳悦朝着那个方向大声呼唤,但出口时声音变得有气无力,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了一阵,就被呼号的风所吞没。我说,让他独自待一会儿吧,不会有事的。

周围再度昏暗下来,又有一大片云遮挡了太阳,寒风也开始狂怒,冰冷的空气一个劲地往我们的眼睛和鼻子里灌。远处,晓聪坐下来,盘起双腿,形似打坐,他背对着我们,独自面向苍茫的天空和荒芜的大地。

那个人是你们的同伴吗?听到背后有人说话,我们三个同时回过头,发现是刚才祈祷的姑娘,她眯着眼睛望向遥远的晓聪。是啊,佳悦说,他走得太快了,竟然走到那里去了。姑娘说,那里很危险,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吗?佳悦说,是的,第一次来。姑娘说,那里的泥土很滑,稍不小心,就会跌下去的。我说,没关系,他不会有事的。

姑娘看了看我,看了看超敏,又看了看佳悦,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说,他正在试着和他们谈谈呢。姑娘很诧异,说,和谁谈谈?我说,和这个世界谈谈。姑娘沉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呢喃般地说,祝愿他好运,也祝我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晓聪才站起来,朝着我们这里缓缓踱步,在混沌的天地之间,他的身影太过渺小了,这段路似乎极为漫长,他走着,仿佛要走上好几个年头才能走完。我忽然发现那位祈祷的姑娘正专注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后来我们一道下了山,连同陈智谋一起,在那块石碑前合影留念。那时我才看清楚石碑上的字,西出折多,海拔4298米。这样一来,我又多了一个可以说出来的故事,我去过折多山,你去过吗,那里的海拔是4298米。

我们问那个姑娘,她的目的地是哪里,姑娘说她要去往稻城,我们于是在此分别。在下来的时候,我偷偷地问过晓聪,你坐在那里悟出了什么没有?晓聪笑了笑,说,我悟出了一首诗。我说,什么诗,念出来听听。晓聪说,念出来就没意思了,我要发到微博上。

汽车缓缓启动,我们开离了折多山,向着终点继续前进。窗外已经乌云密布,很快就下起了冰雹,一粒一粒打在玻璃上,撞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晓聪靠着窗户安然入睡,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拿出手机,点开微博,果然看到了晓聪在十分钟前发的一首诗,诗的内容很并不长:

爱人啊,

烟火飞离天空,

点亮半座城市的陆地,

积攒着月光和雨的云,

苍白得无声无息,

爱人啊,

我还记得海边,

荒芜得色彩斑斓,

海风吟唱别离的歌,

海浪跳着悲伤的舞,

爱人啊,

你曾说想去沙漠,

可我已经西出折多,

我代替你去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有座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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